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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離歌忍不住向後翻了幾頁紙,那上面記錄的全是如何在外人面前裝“財子”,如何在土財主面前顯才學,如何將隨禮的花費降到最低點,還有如何躲避官場朋友相約青樓的邀請等等等等。

  當初見到他在街尾賣那幅《鳳求凰》,她只當他是一時手頭緊,如今看來他一直都很窮,完全沒有當官的威風。

  做官做到這份上,究竟是傲氣還是傻氣,連她也說不準。猛然間,她明白了過來,他之所以想當她的夫婿只是因為越族族長的身份在外人面前意味著無盡的財富。

  真的如此嗎?如果真的如此,他恐怕要失望了,他還不知道吧!即便整個越族富可敵國,她依然窮得請不起丫鬟隨侍身旁。

  等他知道真相,會不會想退婚?離歌突然覺得胸口像是堵住了什麼東西,怎麼會這樣呢?她不是第一次失去未婚夫婿了,前兩次她只是有些生氣,並不覺得痛苦,這一次也該沒什麼不同才對。

  反正她註定了一生為族人而活,本不該有幸福的權利。不該有的東西絕不該去奢望,否則只會自找痛苦罷了,娘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嘛I!

  離歌默默地走進自己的殿宇,展開那幅破損後複又粘好的《鳳求凰》。她不禁感歎:平蕪不愧是中原三大才子之一,或許他不及欽九州的智謀,不比那賦秋的瀟灑飄逸,但定有他的風采翩翩。工筆、心意皆讓人感歎。

  握著他的畫卷,她喃喃自語:“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祭佳人兮,不在這東牆。將琴代語兮,聊寫那衷腸。何日見許兮,慰我彷徨。原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這淪亡。”

  當年司馬相如借琴訴衷腸,終於見到了卓文君私奔相合,開酒肆結良緣,一曲鳳求凰,一段“文君當壚腥如滌器”的千古佳話感動了多少人的心。

  然後呢?然後司馬相如欲娶茂陵女為妾,卓文君作《白頭吟》打消了他的意念。這一生她要做多少首《白頭吟》才能換來真正的“白頭不相離”?

  她——越離歌不想試也不屑去試。

  平蕪拖著虛軟的腳步往縣衙走去,午飯……準確地說是已時的那餐飯完全沒吃飽,想到一直要等到申時才有第二餐飯可以吃,他覺得自己簡直要眼冒金星了。

  先去縣衙蹭些點心填肚子再說吧!否則不等完成武后娘娘交代的任務,他直接就可以為皇“效命”了。

  “王大人!”

  “平編修!” 縣官大人滿面笑意地迎了上來,“恭喜!恭喜!能嫁給族長這樣出色的女子,是您一生的福氣啊!”

  聽到恭喜,平蕪原本還挺開心,只是縣官大人那聲“嫁”讓他的心中湧起陣陣不快。他身為男人,又是才子級別的有志之士,哪容尊嚴遭受這等摧殘。“嫁娶本是雙方之事,能嫁給我,也是她的福氣。”

  縣官大人聽的不是滋味,到底是下官,又不便反駁,只得找話來搪塞。“平編修怎麼不多在離宮幫幫越族長的忙?這裡的事就交給我好了,您放心地回去吧!”

  平蕪正色以對,“難道說幫族長的忙會比為武后娘娘效命還重要嗎?”這裡的人都怎麼了,全都將她當成女皇般信奉著,她可沒他們想像中的那麼富奢,跟武后娘娘相比可是天壤之別。

  縣官大人也是越族人,容不得別人對族長不敬,“平編修,你從京裡來對越州的民俗不太瞭解。在這裡,越族族長的身份是至高無上的。她的才智、行為、決策決定著整個越族的興衰,說句大不敬的話,在越族,她的身份與使命比皇上更尊貴。”

  有這麼誇張嗎?平蕪一路奮力考學進入翰林院做編修,他讀的是聖賢書,吃的是皇家飯。這麼多年,他早已習慣了按照皇上的指示做事,以皇令為尊。

  不能忍受有人挑戰自己長久以來樹立的觀念,他與縣官大人抬起杠來,“我就看不出越離歌有何過人之處。”

  “你哪裡知道?”王大人也不允許別人批評自己的偶像,“每任越族族長都要監守貧困,以族人的富裕為考量,只有全族人都富了,族長才能有自己的財產。光是這一點,這世上有幾個人能做到?更別說還是高高在上的統治者了。”

  什麼?什麼什麼?他剛剛說什麼?

  平蕪半塊點心梗在喉中,幾乎噎得喘不過氣來。他猛灌茶水,點心沒吃多少,水倒是喝了一肚子,這會兒可是徹底地飽了。

  “王大人,麻煩你將剛才的話再重複一遍。”他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心不肯相信,這殘忍的消息絕對能殺了他的耳朵。

  縣官人人不厭其煩地訴說著偶像的豐功偉績,生怕漏掉一絲一毫。“我說越族族長每一位都甘於貧窮,都將族人的幸福駕馭在自己的人生之上,她們比活菩薩更加像菩薩。”

  說起這些王大人就感慨連連,像一個快要進墳墓的老人害怕把回憶埋進土裡似的。“就以離歌族長的母親來說,當年越族遇上澇災,她沒日沒夜地站在湖邊組織族人抗擊災難,連自己的兒子病重都無法回家。後來,她惟一的兒子病逝.她甚至連最後一眼都沒能見著。那以後沒多久,她就以性格個合為由休掉了夫君,也就是離歌族長的父親,從此後獨自一人帶著離歌族長居住。你說說看,你說說看,她多不容易啊!”

  這女人不是有病嘛!平蕪滿肚子牢騷沒處發,女人就是該在家中相夫教子,沒事幹攬下天大的責任做什麼?就算世間人人誇你好,你自己就真的過得很好嗎?

  啊呸!一群瘋子!

  王大人哪裡瞭解平蕪的想法,他還一個勁地誇呢,“說起來,我也很敬佩平編修啊!”

  “哪裡哪裡!”他謙虛得一塌糊塗,心裡暗自計較:我也就是才學比常人多了一些,人格比常人完美了一些,性格比常人隨和了一些,風度比常人……

  “一般人願意做族長夫婿都是想借著越族族長的威望為自己謀利益,所以參選之人非大商人就是土財主,像您這樣的清官也肯前去,怎能不叫人佩服!真是佩服啊!”

  他沒法風度翩翩,因為他已經被人惹火了。要不是誤以為越族族長有著皇帝般的富有,他怎麼會好死不死地跑去參選族長夫婿,更不會傻到把自己推進了火堆裡尤不自覺。

  他絕不能就這樣死在越離歌的手上,他得趕緊找個機會脫身啊!

  他的緊張不被王大人所察覺,人家再度昂起仰慕的眼神望向天外,仿佛那是神之所在。“我覺得這世上的統治者沒有哪個能比離歌族長更偉大,她可以變賣所剩無幾的家產去幫助越族貧窮的族民,自己寧可住在破得每三個月就會倒塌一次的離宮內,這足以顯示她偉大的情操。”

  平蕪不自覺地抬高音量,“你說離宮平均每三個月就會倒塌一次?那上一次倒塌是什麼時候?”

  王大人摸著山羊鬍子,認真地想了想,“大概兩個半月以前吧!”

  怎麼會這樣?他的黃金夢怎麼會變成這樣?他眼睜睜地看著一尊金菩薩在蹭掉表面那層金漆後變成了土胚子。世上哪有這種當權者,自己監守貧窮,堅決要讓整個族人富裕起來。即便他日後有點兒小富,也要陪著她一起共苦不同甘嗎?這未免也太殘忍了吧?

  更殘忍的是他竟然要住在隨時會倒的破屋內拿生命當賭注?他還年輕,還有大好的青春與才華等待施展,他怎能就這樣陪上自己的小命。不行!說什麼也不行。

  “王大人,為了方便起見,你看我是不是重新搬回縣衙居住,以方便為武后娘娘效命。”打著武后娘娘的招牌,王大人這點兒面子總是要給的。

  只可惜在這裡,越族族長的面子大過天,哪還會輸給武后娘娘。王大人攏起山羊鬍子,笑容可掬地告訴他:“越族有族規,未婚夫婿必須在離宮住滿三個月以接受族長和各位族人的考察、監督,這三個月內你不准外出,不准藉故在外留宿,否則視為無視族規,輕則跪宗廟,重……”

  不用說了,平蕪提起手掌打斷他的話,怎麼個重法他不想知道,反正遲早逃不過一個死字,他惟有想辦法自救。

  如果……如果可以早些幫武后娘娘找到快樂,她老人家一開心升他做戶部尚書,他再借著升官之名打道回京從此再不踏進越州半步,可不就徹底逃離她越離歌的魔爪了嗎!

  好!就打定這個主意了。

  “離歌!離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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