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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遣風認真地搖了搖頭,認真地宣告自己的想法:“小叔,你看咱家那些姑母、嬸子,遇到事先哭再嚎,半點主意全無。尤記得上回大伯領著咱家的男人在外頭吃了敗仗,小叔你是沒見著,家裡頭都亂了套。這個哭那個喊,這個罵那個嚷的,要是讓大伯見著了,怕是比吃了敗仗更讓他心煩。那會兒我就想,若日後我娶媳婦,再不娶那沒了男人就少了骨頭的女子。即便我在外頭戰死,她也要穩住內院,管好家中。”

  “好啊,你小子想得不錯,小叔倒要看看你日後會娶個怎樣的媳婦進門。”

  “小叔,你還是先讓侄兒看看你會娶個多漂亮的女子給我當嬸子吧!”

  ——叔侄二人在綠陰下笑鬧的身影仿佛已是前世的事,卻沒緣由地在這一刻鑽進了遣風的腦海中。

  歲月變遷,拂景由銀裝變青衣,光陰也在她的身上留下了痕跡。然至今,他尚未娶妻,就連西陵客也是孤身一人。

  西陵家的人早在十多年前就中了詛咒,註定畢生與孤獨為伍。

  可是若能選擇,拂景為何不選擇另一條路?

  “宮中諸多變遷,你還是出去的好,至少能活得自在些。”這是他同拂景說的一句體己話。

  拂景愕然。這些年他多少怨著她,此時怎反倒為她計劃起來?是因為前些日子她救了他?

  “既然你同我說真心話,我也私下裡問你一句。你留在宮中是為了什麼?是在等待斜日女主的歸來,還是放不下當今的罷月殿下?”

  她這句看似平淡的話倒把他給問住了。他為了什麼?他一身赤袍,身為貴族卻不是王室中人,他留在這裡是為了什麼?“不管你是為了什麼,我都把你勸我的話還給你——這是個是非之地,留不得,你還是早早離開妥當些。”

  怕他狠不下這個心,拂景索性說開了:“我是經歷過太多變故的人,我也沒什麼可怕的,有些話不妨明說了。斜日女主為什麼會失蹤,罷月殿下為什麼會趕在這時候受傷,滿朝文武、革嫫子民為何突然間都對王后百般不滿,你想過嗎?”

  他一怔,有些不願意去多加思考的事正被她慢慢地揭開。

  “這世上的聰明人太多,都想將別人玩弄於股掌之上。玩完了,玩高興了,賞你是恩典,殺你是常理。有時候我們掌控不了自己的路,只能任形勢推著走,可若我們可以選擇,當走時就該走了。”

  略歇了歇,她遙望眼前空蕩蕩的斜陽殿再度開口。“我這輩子都埋在這座王宮裡了,人出去了,魂也找不到歸屬。先王早已有令,我要為景娘娘守靈。阿姐虧欠這座王宮的東西得由我替她找回來,在找回那些東西之前,我哪裡也去不了……去不了……”

  第八章 江山易主

  自那日起,宮中並未多出一個赤袍大將軍,倒是有個黑衣人日日藏於史館內翻看著書冊。

  這日遣風又在看著什麼書,身後忽然多出一道黑影。不用轉身去看,單從那縷縷氣息中他便知是她來了。

  “殿下找我有事?”同是殿下,卻不是他侍候的斜日主子,而是新上任的罷月殿下。

  罷月笑著坐於他的身旁,抽了他手中的書略掃了一眼便放下了,“我還是不喜歡看書,比不得斜日,整日裡抱著書也不覺得厭倦。”

  她此時於他面前提及斜日?遣風不動聲色地應道:“您不用防備著我,我不會出宮尋找斜日女主的下落。這些年在宮中泡著膩著,我多少也明白了一些。此時的罷月殿下已掌握朝中實權,即便斜日殿下安然歸來也是舉步維艱。她若仍活在這世上,還是活在這宮門之外自在些。”

  罷月眼中一沉,瞬間便隱去了,“你明白就好。”

  她那身傲然讓遣風蹙眉,克制不住心頭的糾葛,他一時意氣脫口而出:“殿下,我明白的事還有很多,比如在這場權力之爭中,都說受益最大的人是幕後的黑手,因此王後備受責難。可盤算到最後,這場爭鬥中最後勝利的人是誰?是你罷月殿下啊!你掌握了這天下真正的實權,王后反被責難。到底誰才是真正的幕後黑手?你說呢?”

  “你是在質問我?”

  “不敢。”

  罷月不懂,前些日子他為了她放棄尋找斜日,折返回宮中,他為了她脅迫王后。才幾日的工夫,他的態度怎麼忽然變了樣?

  拉過他的手,罷月想跟他推心置腹地談一談,“到底怎麼了?是發生了什麼,還是你聽聞了什麼?”

  “重要嗎?”遣風反問,“反正你已經利用我要挾了王后,我這顆棋子你已用完,何不丟棄到一邊,還拾來做什麼?”

  “這話是從何說起?”雖是這樣說,她笑得到底有些心虛。

  拂開她的手,遣風站起身離她十步以外,“君臣之間不可越矩,更何況您貴為殿下,而我一身黑衣。”

  “那你和斜日之間怎麼親密無間?”提起斜日,罷月不自覺地提高了聲音,“你到現在還在等著她重返宮中,重掌大權,你好重新為她效命是吧?所以你不要赤袍,寧可穿著這身黑衣。不當將軍,情願蝸居在這裡像斜日一樣日日捧著書冊?”

  這會兒她當真動了氣,“好,我偏不從你。下個月初一是我登位大典,我將取代斜日成為革嫫的女主,屆時你必須前往觀禮。我不管你是黑衣人還是大將軍,你永遠都得站在我的身邊守護著我,記住——永遠!”

  罷月怒氣衝衝地折返回寢宮,稍一回轉便覺事情不對。她賜還他赤袍時,他已然接受,怎麼會中途又起變故?召了宮人前來詢問,稍作推敲便找到了癥結所在。

  景姨啊景姨,我對你算是恩遇有加,沒想到你還來壞我的大事。

  “來人啊,送拂景去二閑王的府上當差。”

  宮中不是風聞二閑王這些日子以來專愛往拂景的院內鑽嗎?她索性做個順水人情,把拂景送到二閑王的跟前,讓他愛做什麼就做什麼,她倒要看看還有誰在她面前作怪。

  罷月初年十二月初一,萬事大利。

  按照祖制,革嫫第二十五任王者——罷月女主祭祖廟,叩拜上蒼,而後由現存血親中輩分和官位都最高的二閑王為她披上象徵王權的紫袍,戴上紫冠,接受朝臣和天下子民的朝拜。

  她終掌王權。

  朝拜結束後照例是王族的家宴,所有王族皆進宮朝見女主,按照官階爵位的高低先後恭賀女主登基繼位。

  罷月女主始終含笑接受眾人的祝賀之辭,她的身後自始至終矗立著一道黑影。

  他就站在那裡,看著她擁有了本該由斜日擁有的一切——她就是要他明白,她奪得了斜日的全部,包括他對斜日的守候,她全都要拿走,不留給斜日一絲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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