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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望向床,她沒回那兒,盥洗室拉門滑軌聲代替更多幻想。他屏凝神思,起身站立,面朝落地門外的露臺,深層吐納六、七次。

  你的肚子是一場根的爭門,

  你的嘴唇是模糊的黎明,

  “剝裂——”

  剝裂橫臥女子過於激情的氣氛,他甩頭沉喃。

  “剝裂、剝裂——”

  帶鹽味的晨光剝裂,剝裂。

  “剝裂、剝裂、剝裂——”

  釋放。呼長氣,他睜眸望出露臺之外,將Lorca從腦中抽除,旋腳往內,走向留了一縫的藍霧門板。

  盥洗室太大,幾堵隔牆都是鏡子,要不是有沙龍床、淋浴亭、大浴池、衛生間,這兒可做迷宮。景未央在鏡子裡看見自己穿著長及大腿的白T恤,胸口一個大大藍色羅盤。

  她沒有這樣的衣服,要有,也得是紅色船錨。她微扯一角衣擺,正面、背面成群的景未央露了髖骨半邊臀,她驚慌地回身。

  “你夜裡吐了全身,要我幫你更衣清洗。”羅煌站在衛生間門外邊角,巧妙避過所有鏡牆映照,像個偷窺者。

  不。他的眼神大膽坦蕩,毫無彆扭,倒是她雙頰脹紅,倏然背對他。這一轉,他出現在晃晃燦燦鏡中世界。

  都說鏡子連接記憶,告訴人們過去發生的,何況只是幾個小時前,怎麼會遺忘。

  那是深刻的第一次,笨拙、粗魯,還有不純粹的痛——有點接近快樂。

  雨陣放縱卷流蘋果花的夜,景家大宅飛進侵略的鶴。昂然亮起霸佔的燈,看守地,讓少年自在行事。

  羅煌將臉龐俯向景未央,吻住她的第一秒,她就醒了,睜著晶潤閃爍的美眸,對著他。他移開唇,她目光流轉,往上睇住天花板。吊燈是囂張的八爪魚,尖勾觸手八種起伏,深鑽湛湛海藍,大頭顏懸空欲落。她的房間不會有這種危險東西——一隻吸在天花板上的大章魚。

  “這是哥哥的房間……”她說。

  她很小時候曾經進這兒一次,那是在她的生日派對熱鬧繽紛氛圍中,父親告訴她哥哥回來了。她沒看過哥哥,一直很期待和這個哥哥見面,從出生開始期待著。

  他們說哥哥在海上比她故事書裡的海神、海王子厲害精采。畫廊博物館一樓大廳,龐巨雄偉的古戰船模型是哥哥的傑作。客廳壁爐爐額擺放的冰海長泳獎盃,刻著哥哥的名字。

  父親獵槍室裡,鋪地的野獸皮毛、展翅的猛禽標本是哥哥獵來的。

  哥哥的事蹟她聽過太多。這世上,她最崇拜的人除了爸爸,就是哥哥。

  那年,她小得還會在大宅裡迷路,懵懵懂懂走進二樓那扇終於開啟的神秘門。黑漆漆的起居室有個猩紅點飄白煙,像影片中獨目鬼怪的充血眼睛。

  她嚇壞了,拔腿亂跑,摔了一大跤,勾壞父親請人訂制的蕾絲蓬蓬裙。她大哭出聲,一雙有力的臂膀將她自地上抱起。

  “你就是未央嗎?”男人撫著她的臉,長指揭去她的淚珠。

  “你是誰……”她點著頭,吸吸鼻子。

  “我是哥哥。”燈亮了。男人走到床邊,讓她坐在他身邊。

  她看見哥哥和她一樣,有雙溢著水的藍眼珠,只是哥哥的更藍些,像她的薄荷糖球。那糖,她每次吃,都會涼得沁出淚滴。

  “乖,別哭了,今天你是壽星,很多人來祝你生日快樂,怎麼能哭呢?”哥哥揉著她的頭髮。

  她發現哥哥的頭髮也和她一樣,棕金色的。她抹了抹淚,說:“哥哥也祝我生日快樂嗎?”

  “我祝我兒子生日快樂。”哥哥對她溫和微笑。“真巧,霞躍跟他的姑姑同一天生日——”

  “霞躍?”她眨了眨濕濕的眼睛,好奇又不太明白地抬頭盯著哥哥,稚嫩嗓音呢喃著。“霞躍……”

  “霞躍是我的兒子,要叫你姑姑。”哥哥清楚地解釋。“你們生日同在今天——”

  “真的嗎?”她不哭了,彷佛找到新朋友,開心地對哥哥說:“霞躍在哪裡?等一下讓他跟我一起切蛋糕好嗎?”她還掏出藏在裙子裡的薄荷糖球,要送給霞躍當生日禮物。

  “霞躍沒辦法和你一起切蛋糕——”

  “為什麼呢……葛嬸嬸做的蛋糕好大好多層,為什麼霞躍不能和我一起切蛋糕?”

  哥哥說:“因為霞躍不在這裡——”

  “他像哥哥一樣離開爸爸嗎?”這個問題使哥哥掏出胸前的項鍊給她看。小小的寶石相盒中,一邊是嫂嫂,一邊是霞躍。

  哥哥說霞躍沒離開他,嫂嫂也一直住在他心上。“你送給霞躍的禮物,我代他收下。”哥哥吃掉她要給霞躍的糖。

  她瞅著哥哥吃薄荷糖球和她一樣沁出淚滴的臉龐,唱起生日快樂歌,把霞躍的名字唱在歌裡頭。哥哥回送她一個漂亮大盒子,盒中裝的小洋裝有個紅色水鑽船錨圖形。哥哥幫她換掉勾壞的蕾絲蓬蓬裙,穿上這件紅錨洋裝。

  “這是哥哥給我的生日禮物!我好喜歡!”她站在床上轉圈,裙擺像船搖啊搖地。

  哥哥說:“未央,你記住,你要漂亮裙子、要紅錨,都可以給你,就這宅子這房間,你不能再進來。這是哥哥給霞躍的生日禮物……只有哥哥的繼承者可以使用,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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