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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做完該做、可做的,茜霓便說:“小姐,您要睡了,我就不吵您了。”

  拾心半掩美眸頷首,聽見茜霓走出去的開關門聲,她才完全眯眼,斜躺在床尾凳上,沒綁好系帶的晨衣對襟滑開,她半裸,像一幅禁忌的仕女浴後圖。

  空氣裡有亞麻子油、核桃油的生味,純松節油刺鼻了些,她記得,父親還用過番紅花油;母親總要父親把窗戶打開,她也認為該讓雪霧天地欣賞父親的傑作。父親最常畫母親,她喜歡說那是“無價之寶”。父親的無價之寶,母親的無價之寶。

  那是一幅美麗女子的畫像,臨窗置放,淡蜜色朝陽勾勒油彩筆觸,她的笑容和姿態生動靈透,模樣相當年輕,細細的頸於令人猜測她的腰圍一定是個纖巧數宇,她茂密的發盤得不那麼牢緊,半垂在一邊肩窩,給她增添剛睡醒的慵懶風韻,但她的眼光那般炯朗清綺,帶著勝利輝澤。

  誰是她昨晚的敗將?

  在雪地融綻花海的熱情裡,天空微現幾抹稀有橙暈,冷霧是性感的讚歎。

  多麼美,這一幅畫!

  多麼美,那一名女子!

  “拾心——”

  沉慢的磁性男聲,響在她夢中時,正是父親把畫筆交到她手上的那一秒,父親笑著鼓勵她——

  你也會有你的無價之寶。

  “拾心、拾心——”

  父親叫喚她,就像在對待無價之寶,那麼小心呵護,充滿大男人的韋柔耐性。

  “拾心,睡在這裡會著涼。”寵溺的笑意隱隱低傳。“真像小女孩,還踢被子,熱嗎?”

  是有點熱啊。父親怕她冷,老是把供暖系統的溫度設定太高,說她半北國血統,不完全像母親那樣耐寒、越冷越豔麗絕倫,母親裸身坐在雪地裡,姿態自然不僵硬,沒有哆嗦,笑靨嬌燦若花,換作是她,鐵定凍成小冰花。她抗議著,她不怕冷,她生於荊棘海,此地長冬,即便有其他季節仍似冬天,降雪難止、飄霧纏綿,她打娘胎就習慣了,穿泳衣在積雪的露臺堆雪人,也一個噴嚏不打,她其實像母親多過像父親。

  “這自畫像畫得很棒,你很瞭解自己——”

  拾心睜開雙眸,混亂的夢境片段,消失在明晃之中。一隻大手,停在她的額前,擋去截擊視線的光鋒。她嗅著來自那只大手掌心的香味,不是鈴蘭。她吸吸鼻子。香草皂?麝香皂?還是沉香皂?

  她抓住那大手,坐起身。陽光射進房間裡。窗下,鈴蘭被栘回臥榻桌上,和她的桃花心木調色板擺在一塊兒,臥榻邊多了個男人,她正是握著他的左手,與他面對面。

  “躺在這裡睡覺,就算不腰酸背痛,也可能會著涼。”藍君特伸長右臂,推掩迎風的水準窗戶。

  “我在畫畫……”

  他關上窗扉,阻絕涼爽晨風,教她雙頰生熱起來。低下頭,身上沾油彩的晨衣換掉了,她記起自己破曉前進浴室沖過澡,更替了乾淨睡衣,罩衫裙從鎖骨到足踝蓋住她每一寸肌膚。她很規矩,真的!

  “我在畫畫。”又說了一次,以那剛醒未開的甜啞嗓音。

  “嗯,我看到了。很漂亮的鈴蘭。”藍君特揚唇一笑,分神看看桌畔的圓瓷花器。那晶瑩白甕上已經畫好一名清純裸女,是的,清純!她的姿態像是趴,也像是側臥,雙腿曲疊,膝末並齊,上面的那一條腿巧妙地遮斷了觀者的遐想,讓人只能作著清純綺夢,幻想自己是垂墜裸女唇上的顫動小白花。

  “吃下這個會中毒。”藍君特朝桌邊伸手,長指撥移懸出花器的鈴蘭,露現裸女的迷醉側臉。

  拾心則是往前欠身,把遭他栘開的小花兒定位回裸女雙唇前,想必她認為花這樣插比較美。

  藍君特笑著回眸瞥睨她。“這也是你?吻花,還是吃花?”他拉好她身上的薄毯,視線往斜對窗臺臥榻的畫架聚焦。“你把自己畫得很真、很好,非常美麗,與你本人——”

  “我畫的是我母親。”拾心眨挪目光,瞅向畫架上的人物。她黎明前完成的畫沒什麼特出背景,單純是母親坐在法式午睡沙發上,看起來像古典肖像樣板畫。

  “喔!”藍君特挑眉,長指摩摩下巴,保持著優雅的笑容。“你長得跟你母親很像,都是迷人的女士,你父親真有福氣。”

  “是嗎?我父親很孤獨。”拾心神情閃掠迷惘。“這個家不掛我母親的畫像……”

  “嗯——”藍君特沉吟,站起身來,反掌握緊抓住他左手的纖纖柔荑。“他們應該是在等你畫這幅畫。”掀掉她身上的薄毯,拉她離開床榻。

  他將水準窗戶重新打開,紗簾飄飛,涼爽的風吹上她面頰,她眯了眯眼。窗外,一個明媚好天氣,沒雪沒霧,鳥鳴清新悅耳,浪聲就像海神叩上窗櫺的晨間問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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