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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是、是,龍項鍊。”奧斯受教地點了好幾個頭。“傳說那項鍊會發光?還是發電——”

  “傳說都是假的……”事實上,他從未擁有那條項鍊,看都沒看過。年少時,女人是告訴過他,他父親打鑄他的項鍊,她幫忙當助手。他說,那項鍊他就是要送給她。女人笑笑,謝謝他的禮物。隔天,她嫁給了不成氣候的渾蛋畫家,沒多久,他聽說她生了一個小孩。

  什麼命定?鬼扯!他把項鍊送給他認為命定的女子,她一樣嫁給別人!

  “我不信傳說。”醉鬼掙扎,兩條腿往地上拖。

  奧斯鬆手,擺脫負重。

  祭廣澤站在蘋果花嶼的子夜街道,他不住祭家海島,不信傳統,他好久沒想起那個女人——除了委託打鑄一把萬能金鑰匙——大概在遇見她女兒之前,或者更早更早……他已忘了她。

  “別跟我提什麼項鍊破銅爛鐵……”喃喃自語,他緩步行走,左手伸進西裝外套口袋,握著總是隨身攜帶的哈欠虎。

  金粉暈燦的光芒拖曳路樹長影,閃爍的碎石步道遺落著來不及成果的花朵,是蘋果花,午後陣雨沒收回的戰利品,鋪綴夜道,像一盞一盞小燈,他撿起一朵,卻是聞見橄欖樹枝葉的清雅,循著香味,他回到尤裡西斯街六十三巷三百二十一號。

  他摸摸門牌,把蘋果花插另在上頭,靜睇著。

  “三、二、一。”嗓音深沉。“三、二、一……”這門牌號是新的,不,不新了,已經鑲嵌五個月又四十九天,啊!就是六個月又十八——不對,上個月小,正確是六個月又十九天。何止三二一,這幢房子——不,宮殿花了十個月完工,加上他入住的日子,遠遠超過三二一。

  “三、二、一——”

  “甭倒數,我已經到了。”奧斯沒想到一個喝醉的人能正確找出自家屋門。

  “看來,你今夜沒那麼茫——”

  “奧斯,你聽過農夫與蛇的故事嗎?”祭廣澤推開沒鎖柵門,懶飄飄地走上庭園草地的S小徑。

  奧斯把門往矮牆頭柱靠合,回身跟上孤爵醉影醉形。說他醉,他找得到家門,說他沒醉,他此刻走路歪七扭八腳打結。

  “農夫與蛇的故事——”大聲喊了起來,一踩上門廳,就跳舞轉圈,很亢奮,起瘋性了!他哈哈狂笑。“農夫與蛇的故事,念給我聽——”

  鄰居家的門廳燈乍亮。

  奧斯噓了聲。“我念我念,你安靜聽——”

  “叫女奴來念。”兇狠狠,暴跳起身。“叫女奴來念!我要睡覺!”開始扒衣服了。

  “好好好,她在床邊等著念。”奧斯技巧地擒住他的肢體,帶往門前。門沒上鎖,省了他搜身找鑰匙的麻煩。

  奧斯將祭廣澤扛入屋內,沒得到感謝,只聽他咆哮——

  “野獸都是忘恩負義的!忘恩負義!”

  “好久好久以前,一個寒冷的冬天,農夫走在回家的路上,看見凍僵昏迷的蛇,農夫覺得蛇很可憐,於是把蛇放進他衣服裡,用他溫暖的胸膛保護蛇,結果,回溫蘇醒的蛇,以為自己被人類捕捉,下一步可能要被煮湯,情急反咬農夫一口。毒液流入農夫心臟,農夫倒不起,蛇趕緊逃走,農夫死前自悔——『我真笨,我怎麼會對一條毒蛇起了同情心』。說完了趕快睡覺吧。”倪霏碧席地而會,上身伏在低矮的沙發床邊,伸手摸摸躺在床上吸手指的幼兒臉龐。

  小傢伙眨巴著圓滾滾的雙眼,蠕動身子翻面,像蛇一樣,胖胖蛇,老虎模樣的胖胖蛇。倪霏碧笑了笑,拍拍小傢伙包著尿不濕的圓翹臀。

  “再做一件虎斑連衣襪褳給你,好不好?”柔荑捏捏衣帽上的小虎耳朵,她嗓音柔美,滿是寵愛。“外公說你是可愛的小老虎,要乖乖睡喔。”欠身俯吻戴帽的小頭顱,她上緊瑞士小木屋音樂盒的發條,在(小白花)曲音中,離開床邊。

  小傢伙沒被催眠,一意識倪霏碧遠去,就揮舞著短短手、胖胖腿。“接接接……”流口水,發雜音。

  倪霏碧回首,看見小傢伙正在努力地下床,呼嚕地轉身,不穩地朝她走了三步,咚地屁股著地,手腳一趴,用爬的靠近她。

  “唉呀,你不睡覺嗎?吃飽飽,就該睡覺啊,不睡覺,沒辦法像爹地那樣長高高——”

  “唔唔唔……唔啊啊啊啊……”小傢伙發出一長串外星通訊,爬到她腳邊,坐著休息一下,再爬。

  “我沒時間陪你玩,還有一件袍衫要做。”倪霏碧抱起小傢伙,走到布料淩亂的工作臺,對小傢伙曉以大義。“我很忙很忙很忙的,你要學會自得其樂,懂不懂?”

  “唔呀……啊啊啊啊……趴趴趴趴——”小傢伙抓著她的長髮絲,搖搖頭顱,嘰嘰咕咕、呼啦啦說著“小人話”。

  “小青,你在叫爸爸嗎?”倪佛安出現在拱門通口,一臉驚喜。“你剛剛在叫爸爸嗎?”他已經把一頭藝術家長髮剪掉了,因為開始學說話的兒子老是對他發“媽”的音,他看妻子抱兒子時,兒子抓著妻子的長髮繒叫“媽”,想起他抱兒子,兒子也會抓他的長髮,心有所感,索性斷發,當好“爸”。

  “爹地,弟弟已經會叫我姐姐了。”

  “接接接接……”

  倪佛安一愣,看著兒子倪霆青抓著女兒倪霏碧的長髮絲,流口水地“接”個不停,他神情凝思。女兒抱著兒子走過,兒子伸手朝他攀,他父性反射地抱過兒子,聽兒子發出一聲——

  “麻——”

  “霏碧!”他一叫,女兒視線對向他。

  “什麼事?爹地。”倪霏碧甜甜笑著。

  倪佛安苦著表情。“你想,你弟弟有沒有什麼毛病?”

  倪霏碧美眸一瞠,眨了眨,歪頭瞅著弟弟倪霆青。

  “呀呀呀呀呀……”小傢伙學著姐姐歪轉頭顱,笑咧乳牙隱隱的嘴。

  “爹地,我覺得弟弟很健康,他只是不愛自己睡覺。”弟弟很黏媽咪,媽咪白天到外公工坊,弟弟就在家裡——她的工作室和爹地的畫室——爬來爬去,累了會想找媽咪,雖不哭鬧,可話多不睡覺。

  “麻麻麻麻麻麻麻麻……”

  “聽,又開始叫我『媽』,怎麼沒毛病呢?”倪佛安語帶怨尤。兒子一雙胖胖手在他臉頰拍著,“麻”個無止無盡。

  “爹地,你之前不是帶弟弟去過外公的工坊找媽咪嗎?”倪霏碧走回自己的工作臺,整理布料,坐下來,開檯燈,把拷克器裝上裁縫機。

  “姐姐要工作了,小青別吵姐姐,爸爸帶你去找媽咪。”倪佛安抱著小兒子轉身,邁步。

  小傢伙猛噴一聲:“趴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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