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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祭廣澤停下打字的手,轉過頭。他的小女奴已經睡醒,神態慵美,左耳上方簪著一朵花,倚在門邊,等著他的吩咐。

  “我早餐吃韃靼生牛肉,雙倍蛋黃,少洋蔥,羅勒、酸豆要切到看不見,胡椒酒醋多一點。”說完,他回身,繼續他的創作。

  倪霏碧走出門外,走近他,站在盤著花圈的椅背後。“茶呢?不要喝杯熱茶嘛?”纖指摩著幾朵被他壓住的小花,嫩瓣汁液在袍衫上暈印,香氛擴散著。

  “葡萄酒。”他頭沒回地說。

  倪霏碧看見她的老虎潘朵拉伏在他電腦旁,她說:“廣澤先生,你喜歡這只小老虎嗎?”

  他打字的手停一停,看了眼壓鎮紙本的哈欠虎,沉聲道:“潘娜洛碧,趕快去弄早餐,別在這兒干擾主人約會,我的繆斯女神都被你趕跑了。”

  倪霏碧恍愣,一震。她的手居然在摳他的背!

  “對不起。”她收握不規矩的手。“我去準備早餐。”沒慌沒忙退離,入門前,回首道:“廣澤先生,你喜歡韃靼牛肉裡有花香嗎?”

  “我的繆斯不喜歡!”他的手真的像在“打”電腦了。

  “喔。”倪霏碧點一下頭,徐緩轉身,一面往內挪步,一面挑著粘黏指甲的香花殘瓣。“不打擾你喲——”

  砰地撞擊聲,接著是短促腳步響,她正要回望,下巴就被扣住,一個兇狠的吻堵住她的嘴,纏吮得她的唇舌發疼,有種遭撕扯、吃掉的感覺。

  “我很餓。”

  等那吞噬的感覺過去,她對上祭廣澤低懸的臉龐。

  他說:“我餓得不得了。”一字一頓,敲擊她的耳膜。

  “嗯。”她退一步,進入門內,看著他的眼睛。“我去做早餐,不打擾你約會。”這次,極快地消失在他眼前。

  她可知道——繆思女神是脆弱而自卑的,容易被大膽、美麗的怪東西嚇跑……

  祭廣澤走往倒地的木架籐椅,抬腳勾起椅子,在桌旁站著,長指刮摩哈欠虎,他背上有股熱意難退,陣陣如灼,燒得繆思果然逃開了去。他蓋上電腦螢幕,褪下袍衫,披掛在椅柱頭,脫掉小女奴做的鞋,擺在椅坐墊,裸身移往陽臺邊緣,打開緩衝的小木門,不走木階、鋁梯,直接地,一向本能行事那樣直接地,跳入涼冷的朝潮中。

  洋流混亂,起大風了。陽光不現天,北方烏雲南移。挑惹大海神經質性格。這海跟孤爵的情緒起伏差不多,快樂暴怒一線隔,邊緣性十足十。

  十秒不到,還算風乎浪穩的屋前寧靜海,高湧波濤,打上平臺。

  “有低氣壓接近。”奧斯喝著三顆甜橙一顆檸檬連皮榨成的果汁,將領帶扯得更松,遙望最外邊那幢水上屋。

  螢島的那些傢伙要上工了,二十五人座水上飛機載走昨夜的餘興。

  “他們要走了啊——”飛勒手拿一罐白麥汁走來,神情淡淡失落。“暴雨將至,他們應該晚點起航。”

  “現在不飛,等一下浪大就難飛了。”奧斯看著那機體拉離水面,拖拽一波小浪,大浪跟著朝上咬噬。“瞧!凶得很,和孤爵一樣。”他嘿笑兩聲,看那機體浮撬騰空滴流水束,像受傷。

  “你不要亂說孤爵殿下的壞話。”飛勒橫眉豎眼,挽袖擦腰。

  “幹麼?要打架嗎?嫩皮小子。”粗糙大掌拍一下小夥子的俊白臉蛋,奧斯拿掉領帶脫襯衫。將猛男T恤內衣短到不能再短的袖口拉提到肩上,展露結實二頭肌,挑釁地說:“來吧,小子,讓我將你訓練訓練。”別看他平常西裝筆挺開飛機。表面是風光媒體電影大亨,實際駐守這島上,他是勞動當健身的廉價長工。

  飛勒盯著奧斯那炙熱過似的醬色肌理,臉色青紅交替,雙頰微慢地鼓張起來,嘔地一聲,捂嘴沖出門外。

  奧斯扯唇哼笑,握著空杯,拎起襯衫領帶,走離敞開的落地玻璃門。

  “我討厭德國豬腳、我討厭德國豬腳——”跪在門外大平臺朝海裡吐酸水的嫩皮小子吼聲,夾在陣風裡,貫穿開放式大廳和吧台廚房,揚起一室長簾短簾紗簾珠簾卷卷飛飛。

  料理台前,舉著尖刀的倪霏碧偏過臉龐,眸光望透吧台燈罩垂下的金穗流蘇。

  “奧斯先生,飛勒怎麼了?”

  “小子昨晚酒喝多了,宿醉。”奧斯往檯面一擺空杯,穿回襯衫,熟練地打好領帶,抓開隨風亂擺的流蘇,揪環一個大結,坐上吧台椅,直瞧廚房中的女人。

  “潘娜洛碧小姐,你的果汁真好喝。”他說:“可以再給我一杯嗎?”

  “恩……”倪霏碧猶豫了一下。“奧斯先生,我把大冰箱裡剩下的六顆甜橙兩顆檸檬榨成兩杯果汁。一杯得留給廣澤先生。”

  “這樣啊——”奧斯攤攤手,東望西瞅,最後對住料理台前方的拱形玻璃窗。

  “嘿!”訝異地挑眉,他指指窗外。“孤爵果然是毀滅性人格,惡劣天侯興致特好——”

  倪霏碧回正頭顱。窗外已經蒙飄細雨,落在海上沒感覺,男人豚跳蝶泳,與海融合,浪大也無懼。

  “飛勒,孤爵在海裡遊得正起勁,你別把穢物吐給他吃。”奧斯嗓音再起。“潘娜洛碧小姐給他榨了好喝的果汁,你別喂他啊——”

  嘔吐聲頓止,飛勒跑進屋,行進間,亂扯大廳木柱木梁的飄飄掩掩紗簾,擦抹嘴。“孤爵殿下從不晨泳,他喜歡夜晚的海!”他氣呼呼來到吧台邊,哐當一聲用力擺瓶。

  “你很瞭解他?”奧斯眼神悠閒地隨瞥飛勒。

  “當然!”飛勒自信滿滿。“我們以前住在一起,住在一起好久,同一個房間!”這話真曖昧。

  “相信我,孤爵最想淡忘的就是那一段。”奧斯大掌往飛勒肩膀按。“你是不是該去工作了?昨晚逍遙過了頭,沒進大屋,湯Sir夜裡傳來的草圖,你還沒動,要是延誤處理,拖延了孤爵的——”

  “我去找隱妃姐姐。”飛勒轉身輕跳。“我要快樂工作,工作快樂……”開開心心地出門去。他最喜歡為孤爵殿下盡心力了,每次看孤爵殿下因作品影像完美呈現而滿足的模樣,他就覺得人生美妙蓮瓣開。孤爵殿下是這個世界他最尊敬的人,他心中至高無上的神只。

  “小瘋子。”奧斯笑,順手拿了嫩皮小子置放的白麥汁,倒進有果汁味的空杯,喝一口,對倪霏碧說:“飛勒跟一般人不太一樣,不找點事給他做,他就會這裡痛那裡痛、噁心想吐、抱頭竄地、瞎摔亂跌,找了事給他做,他完美主義神經質,覺得自己辦不到辦不好,搞到恐慌畏懼、自我退縮、拒絕溝通,一再生病自殘,隱妃照顧這個同母異父弟弟,還真是愛恨情愁齊上心頭,心力交瘁,幸好遇上救世主——孤爵給了他真正一展長才、建立自信人格的工作。”大抵也是因為他們特殊磁場合得來。

  “嗯。”倪霏碧點頭,指著大廳一堵實牆。“那邊的《玫瑰M》畫報是他繪製的,還有《掘心Rose》的絕版海報,也是他的傑作。”

  “你真清楚!”奧斯佩服地頷首。“潘娜洛碧小姐看過《掘心Rose》?”他疑問。這片子是孤爵的第一部作品,類恐怖片,實驗性質大於商業性質,當時沒怎麼宣傳,海報也是播映後玩票性質限量發售,很少人知道。

  “我前天和廣澤先生一起看過。”倪霏碧把尖刀插回刀架,美眸瞅窗外海面。雨滴威力似乎已能打出水花,男人該是上岸了……她拿了長柄匙,攪拌鮮紅牛絞肉,專心地攪拌。

  時間就這麼攪拌掉,奧斯始終沒離去,親切地與她閒談。

  他說這島是祭廣澤用第二部作品賣的錢買下的,所以叫做“理想島”。那正是電影名稱,講一群精神有障礙的人們,在孤島盡情享受幻想,同時建立組織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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