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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早。”他吻她的額。

  她沒抬頭看他,也沒道早安,輕聲細語地說:“我第一次和男生去冰淇淋店。安秦——昨天的冰淇淋沒有插花朵石榴糖……”

  “安蜜,”他抓著她貼在他胸口的白皙柔荑,吻她的指尖指節和掌心,不放過任何細微處,像要將她記個透徹。“我今天參加完研討會閉幕宴會,就要離開加汀島——”

  安蜜點頭。研討會後到閉幕宴會這段個人自由時間,他幾乎全給了她,這很足夠了。

  “我的連休也要結束了。”坐起身,薄被滑落她赤裸的雪胴,她伸長纖細手臂,拿取掛在床頭柱的貝雷帽戴上,說:“要好好地工作,下次有長一點的休假,我去荊棘海找你,好嗎?我沒去過荊棘海,你也要像我帶你逛加汀島這樣,帶我去吃無國界的冰淇淋。好嗎?”

  他抬起手,撫她的眉眼鼻唇。“我會插上花朵石榴糖。”

  “嗯,一定要喔。”她臉龐泛漾著甜美的笑。

  他將她拉回懷裡,翻身,俯吻她。她擁著他完美修長、矯健力感的軀幹,柔情喃語:“千萬、千萬別再受傷,安秦——”

  當晚,他搭午夜前的定朝郵輪,返航荊棘海無國界。

  “吹、吸、吹、吸、吹、吸……嗯?這個高音口。為什麼在中音Si前面……啊!高音、低音居然完全沒按順序!好複雜的音階……”桌上攤著一本口琴入門書籍,田安蜜坐在皮椅裡,一手拿口琴,對照書上的圖示,努力想弄懂這神奇的樂器。

  口琴是安秦忘記帶走的,放在她的床畔桌花瓶旁,她看了好些日子,看它橫在木犀花影下,她記起很小很小的時候,她和人玩捉迷藏,躲丟了,父母著急找她,最後在木犀花叢發現睡著的她,母親因此說了一個故事警告她蛇最喜歡那種花香——木犀花叢、茉莉花叢、桂花樹常有它們攀纏獨佔,它們會吞掉企圖竊享花香的小孩。她嚇得沒再敢接近這些花樹。

  似乎,她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聞見木犀科花香會打噴嚏。後來,父母船難過世,部分遺骸與同船罹難者合葬在香檳山大帆紀念碑下,小小年紀的姐姐牽著小小年紀的她走過黃馨花滿遍的步道,她對木犀科植物的過敏,就更加嚴重了,直到姐姐也上了香檳山……想想,她的敏感可能與海英嗜甜一樣,是心理病。

  但,自從她看著安秦的口琴那天起,她沒再打噴嚏,搽抹素馨氣味香水也沒打,她是否完完全全產生抵抗性,她不知道,可她知道她心裡有條蛇鑽動。她每晚盯著安秦的口琴,沒想動它,睡前對著它唱歌,深感若有人伴奏就好了。

  某日,她真的聽見琴音,睜開眼睛,沒人在她床畔吹(Wish You Were Here),她揉揉濕蒙的眼睛,笑自己作了個傻氣的夢。

  一直到天亮,她沒再入睡,決定早早出門,她要將他的口琴寄還,而且不要再插擺會引蛇的花。

  離開家門,她走在前往纜車站的人行道,清晨的日光有梔子花氣味,她深呼吸一口氣,反胃的感覺沖上喉嚨,她掩著唇,停在路邊,陽光將她苗條的身形描得更加細長,她轉個方向,可以看到朝海,然而,她的眸光虛渺,眼淚流了下來,唇畔柔挑,兀自感受幸福漲溢的時刻。

  田安蜜終是沒把口琴寄回去無國界,拿近唇邊吹一個孔,出來好幾個混亂琴音。

  “喔……”懊惱的低叫傳開,她纖指按住桌面書本。“要怎麼做才能吹得清澈乾淨?你怎麼這麼難……”

  怪起口琴來,“高低音階亂得好沒人性,真該把你送回去……”喃喃碎念,她還是翻著書頁,聚精會神地認真研究。

  “這個音要吸,那麼這個是吹……吸、吹、吸、吹、吸、吹——”

  “這是生產時的呼吸口訣嗎?”粉紅木格子門被人推得叮噹響。

  田安蜜昂起臉龐,看著海英走進醫務室。他往門邊的沙發落坐,盯住她。

  “你不是出海了?”田安蜜挪動皮椅,起身繞出辦公桌。

  海英視線往她隆起的圓肚子掃,語氣快快地道:“聽說你的事,我能不回來嗎?”那場再生醫學研討會後,他連閉幕宴會都沒參加,比所有受邀與會的醫師早離開加汀島,幾個月後,他在海上收到她被人搞大肚子和杜老師翻臉的消息。

  “聽說你和我舅媽吵架?”

  “杜老師她只是關心我。”田安蜜隨手拿杯子,倒了桌邊的氣泡礦泉水給海英,旋往沙發左側的落地門,拉拉蒼藍色的長裙,高腰帝政線剪裁讓她顯出完全的孕味,手臂、脖頸卻纖瘦如昔。

  “好看嗎?是何欣阿姨送我的。”她轉一圈,讓海英審視個夠。

  “孩子是誰的?”海英一語直道,不兜圈子。

  田安蜜眨眨黑溜的眼睛,甜甜一笑。“你的。”

  海英捏著手裡的克林姆系列骨瓷馬克杯,說:“好,生下來讓我帶,跟我住樹屋,我不會再出海——”

  “海英學長——”田安蜜轉個口氣,以令人無比懷念的方式稱呼他。

  海英凜著臉,等她忠實招供。

  安蜜背靠著落地門框,任海風吹襲她的裙擺,嗓調悠緩地道:“海英學長,你覺得這件連身長裙的顏色像荊棘海嗎?你去過荊棘海,對不對?加入無國界慈善組織有沒有什麼限制?生過小孩的女人,他們收不收——”

  “安秦被派往前線,不在荊棘海。”海英插道。

  田安蜜神情一愣,柔荑反射地撫撫胎動的肚腹。

  海英站起,走向她,大掌往她肩上放。“如果是安秦,有什麼不能跟我舅媽說的,她對安秦印象很好。”

  田安蜜搖頭,臉龐恢復笑容。“就是因為杜老師對他印象好,我更不能說——”

  “這什麼話!”海英把手上的骨瓷馬克杯交還她。“舅媽會吃了他不成?”

  “杜老師很在意醫師的品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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