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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靖剛!”

  他一個轉頭,腳就這麼滑了出去……

  那天晚上,嚴家、樊家,甚至商請了東方家族都派出了大批人馬,始終偏尋不著靖剛的下落。

  再睜開眼,四周一片黑。

  靖剛一度覺得志忑,但這種感覺太過熟悉,所以沒過多久他已經明白,自己現在身在何處。

  當牛頭馬面出現在他面前時,他想起自己這一世是怎麼死的,因路滑一個不小心摔死的。

  很好,他沒有負了對高娃暮的承諾,他有認認真真地把這一世過完。

  “你是朱靖剛,臺灣臺北人,享年六十八歲,對嗎?”

  “是,麻煩你們帶路。”

  他緩步跟在牛頭馬面的身後,每踏出一步,都有無限感慨。

  當他被帶到了文判面前,他問:“這一世,會給我喝真的孟婆湯嗎?”

  文判看著他,笑著反問:“從你的語氣,我實在聽不出來你是想喝,還是不想喝呢?”

  靖剛看著文判,“我不想喝。我希望永永遠遠都記得她,不管我輪回到哪一世。雖然她已經不存在在人間或冥間的一草一木中,但至少她會在我的心中、我的腦海中。”

  文判笑著搖頭。“你這人真奇怪,這咒有解沒解,怎麼都還沒能讓你放下她啊!”

  文判轉過身,背對他,往前走,靖剛慢步跟著。

  “你不想喝孟婆湯,你想背著有關她的一切記憶生活。但即使這樣,你還是無法幫她活著呀!”

  靖剛一邊踱著年邁的步伐,一邊回答,“就算是這樣,這也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了,讓她至少活在我的心中。”

  此時,文判停下腳步,靖剛也跟著停下。他們來到所有花開花落都只為他的那方花圃。

  文判轉過身,看著他問:“可曾問過她想怎樣活著?”

  靖剛沒有答案,因為從來沒有問過。

  在他的沉默中,文判拿來一隻提壺遞給他。“來,幫我澆澆水吧!這土挺幹的,得滋潤滋潤。”

  靖剛接過提壺,怕一手拿不穩,他兩手拿著,微微舉高,傾斜四十五度角後,將提壺裡的水傾倒而下——

  “怎麼是紅色的?”靖剛訝異地問道。

  文判嘴角微揚,拿回提壺,繼續澆。“你知道為什麼要喝孟婆湯嗎?”

  靖剛沒有回答。

  文判繼續說:“本來是一條線,纏著纏著,就變成一個結;再纏著纏著,就成了一圈線球,這線球要是再纏著纏著,就足以變成一個繭。喝了孟婆湯,一切重新開始,又是乾乾淨淨的一條線,不帶著回憶、不帶著傷痛,也不帶著任何遺憾,不是挺好的?”

  靖剛那張刻劃著時間痕跡,隱約看得出年輕時英挺俊俏的容顏,因為文判的話,微微牽動著臉部線條。

  文判說的沒錯,但那些遺憾和傷痛裡,卻有著她啊!

  澆完水,文判吸了口氣,繼續道:“本來,當詛咒解開,高娃暮就應當隨著詛咒消失,不應該再存在於任何一種具有生息的形式之中。但是,你對她的執念太深,本來那條名為詛咒的線,只是綁著她和你的命運,你卻將這線一直繞、一直纏,一直繞、一直纏……她的形體是沒了,但屬於她的念卻一直留在這裡。”

  每過一次奈何橋,花圃裡就隨著他對她的怨結出了種子,這七萬多年下來,已經不知道結了多少屬於她的種子、葬了幾朵屬於她的奈何花。

  文判的話勾起了靖剛的疑惑。他的意思是?

  “剛剛澆的,是高娃暮的血,那是銀鳳帶來的。這一片土地,葬的是屬於她的念,念融血水而形之……”也算銀鳳有心,在高娃暮被匕首刺中、尚未煙消雲散時,先收集了她的一些血,每次澆灌便滴上一滴。

  文判的話未完,但靖剛的雙眼卻燃起了希望,手微微發顫著。

  “銀鳳說,這是她盡了最大的努力可以為你們做的了。雖然不知道高娃暮的形體生息要花多久才能養成,所謂『三魂七魄』,她現在連一魂一魄都不完整,但假以時日,是可以成的。”

  靖剛激動地掉下眼淚。他說可以成、他說可以成!

  “那我……那我……”他可以繼續等她嗎?

  文判看出他的想法,對他搖了搖頭。

  “你,仍然是要飲孟婆湯的。而且詛咒已解,喝了孟婆湯,你將完全忘記所有曾經在人世間的記憶,你不會再記得誰是高娃暮,也不再記得自己曾經愛過她或恨過她,一切,歸零。”

  什麼?“那我……該怎麼遇見她?”

  “她不是入夢告訴你了,有緣,再見嗎?她希望如果能夠再遇見你,你們會重新認識,如果可能,重新相知相惜。她要你不帶任何一絲的情感枷鎖,只是純粹的愛她;她要你,認識另一個全新的高娃暮。

  “而所謂的『純粹』,就只能交給緣分了,因為無法刻意呀!”最後那句,文判加重語氣,像講給某人聽。

  稍後,靖剛到了孟婆面前,當接過孟婆遞來的那碗熱湯,還是猶豫了。

  “怎麼?怕萬一認不出她?”孟婆笑開她那全無半顆牙齒的嘴巴問。

  “是呀,很怕,怕錯過她。”

  孟婆對他的杞人憂天呵呵直笑。“傻子,把緣分交給命運吧,那不是你的工作。就算你帶著她的記憶轉世,茫茫人海,你有多少時間尋她?喝了湯,轉世去,其它的,並非由得你安排啊!”

  在孟婆的催促中,靖剛最後還是飲下了藥湯。

  在飲下藥湯的同時,他在心裡頭不斷念著高娃暮的名字,妄想著這樣可以記得她。

  待靖剛入了輪回,孟婆結束了一天的工作,步履蹣跚地走到休憩的涼亭。

  “咦?你也在這兒呀!”孟婆對著已先來到涼亭的月老打了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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