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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沒辦法過得幸福,又守著承諾不能結束生命,對靖剛來說,這似乎成了另一個詛咒。但不管如何,至少保住了這個兄弟。

  樊厲軍挨近靖剛的身旁,攬著他的肩。“已經十五年了,夠了,你必須慢慢振作起來,因為這是你欠高娃暮的。”

  靖剛淚流得更凶。“我、我知道,可是我沒辦法……沒辦法不恨我自己……沒辦法不想她……”

  樊厲軍拿走他手中的酒,也喝了一口。“那就繼續恨、繼續想,但同時也要振作。就算你一輩子都活在心痛當中,也要裝出『過得還不錯』的樣子。因為,她在你愛上她之前,不也是這麼努力裝的嗎?”

  樊厲軍的話讓靖剛歇斯底里地大哭,也讓旁邊兩人紅了眼眶。

  他們也曾刻骨銘心過,只是比靖剛幸運一點,最後守住了愛人。

  所以他們不敢叫靖剛放下,因為誰都知道,放不下。

  那天靖剛回到家後,在外頭每家每戶放著恭賀新喜的歌聲當中,他砸毀了所有家具、打破了所有鏡子,直到自己因為對牆壁發洩用力過度而讓手腕骨折後,才將自己摔到滿是細碎玻璃的床上,在痛苦中入眠。

  他真的不敢讓自己有一絲一毫的快樂或快活,因為他覺得對她好抱歉、好抱歉。

  說過要好好保護她,不再讓她傷到一分一毫,最後卻是讓她連屍骨都沒留下,消失在這個人世間,只為換取解開他身上的詛咒。

  他不敢過得好,也不能過得好,因為那樣會太對不起她。

  那晚,奇跡地,高娃暮居然入了他的夢。

  夢裡,她要他好好生活,不能再讓自己受苦,也不能再過著行屍走肉般的生活。

  “可是我好想你。”夢裡他哭著說。

  高娃暮只是站在很遠很遠的遠方,像幽靈般回道:“我過得很好。如果有緣,我們,再見。”

  夢醒,靖剛癡望著那條他送她的項鍊。

  再見?還有可能嗎?

  但就算只是夢裡的一個盼望,他是不是也應該心存感激地用它來提醒自己打起精神過好每一天?

  因為厲軍說的,這是他欠她的。

  再一個十五年——

  “克德國際珠寶公司”今兒個早上舉辦分公司剪綵儀式,接任董座的,是遺傳到母親美貌及父親才智的嚴蓳聆。

  樊家和東方家的新生代也都到場,這是年輕人的時代。

  交出江山的“前浪”們好不容易把重擔丟出,沒人再想去湊那種熱鬧,剪刀剪完就揪團到茶餐廳喝茶聊天,感受退休生活。

  結束最後一堂課的靖剛老先生姍姍來遲,眾人一見他出現,按慣例對他一身老學究的穿著嘲笑個不停。

  “我說你好歹年輕時也風光出任過克德的副總,就算現在在大學當義務的歷史課講師,也不用穿得這麼八股,光鮮亮麗一點才有朝氣嘛!”

  靖剛慢步來到餐桌旁,坐在嚴子衛的身邊,先喝了口茶,才呵呵笑道:“都老了,還講究什麼穿著,穿得暖就好。”

  自從他決定振作的那天起,便把身邊所有能捐出去的財產全捐了出去,自己粗茶淡飯地過日子,選擇到大學裡不支薪地義務授課,衣服幾乎都是撿這些長年在克德勞心勞力、亦友亦兄的前同事們不穿的舊衣穿。

  嚴子衛向大夥兒使了眼色,其它人便知道,最近要再找時間去幫這個“獨身老人”的兄弟採買衣服了,買完還要撕掉標簽把它弄得看起來舊舊的,免得他不收。

  雖然這樣很麻煩,但好過他十五年前那種放浪形骸的樣子。

  他有很努力在裝得“過得不錯”,大家都知道,所以極度配合。

  “等下結束要去我家打牌嗎?”嚴子衛提議。

  這些退休或隱身于生意之後成為顧問的戰友們自是答應,但靖剛卻搖頭。

  “不了,你們玩,我還有事。”

  嚴子衛仔仔細細地打量靖剛的表情,確定他無大礙後,才放心地點頭。

  “好吧!你去忙。”只要不危險,他們都不會多問。因為對一個全身上下由內而外滿是傷口的人來說,不小心就會問到痛處。

  離開茶餐廳,靖剛開著車,來到了貓空。

  循著一樣的小路,來到了原本這一世要請她幫忙守候的秘密基地。

  從第一世,累積到這一世,所有回憶他都存放在這裡,那上頭已鋪了層灰塵的桌上,還有著那幾張她用鉛筆畫他樣子的小紙張。

  靖剛坐在床上,蒼老的手拿出手機,打開相簿活頁夾。

  那天偷偷側拍下的照片,她的容貌,對照著他心裡頭的想念,一模一樣,不曾模糊過。

  “親愛的,我今天過得很好。”決定振作的那天之後,他都會這麼說。

  雖然再也不曾在夢裡見過她,但他沒再自我放逐過。

  哭還是會哭,痛也還是會痛,但就像厲軍所說,帶著這些,他要這麼過完這一生。

  下午,外面開始下起雨,在床上躺著,原本打算假寐一下的靖剛,不小心睡過了頭,再醒來,已是晚上。

  他慢慢坐起身,手機剛好鈴響,接起來,是嚴子衛壓抑著擔憂又裝得平淡的聲音——

  “還好嗎?剛打了幾通電話你都沒接,晚上要不要過來我家吃?”

  “我剛不小心睡著了,沒事。不用了,我昨天晚上還有一些剩飯剩菜,我先吃完。”

  掛上電話,靖剛走出秘密基地,外頭因為偏僻,沒有路燈,他只能就著昏暗的夜色行路。

  六十幾歲的身子,雖然沒有糟蹋得太過,但在視線不佳的狀況下,也很難好好走路。

  正當他吃力地看著路,準備步下因下午那場雨而顯得濕滑的石階時,突然,他聽見身後有人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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