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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叼著煙,徐東俊半眯著眼。「不都是你們來找我談合作的嗎?」

  「因為我伯母不同意你媽進門、因為我們也沒人支持你媽進門、因為你媽跟著我伯父無名無分到死還不被程家承認、因為我們看不起你這個私生子,所以你先是改成母姓,抗議你對程家的不滿,接著又精心策劃了這一切是不是?」

  「千萬別這麼說,我沒這樣大的本領可以策劃你們進口瘟豬加工成黑心食品大撈一筆;我更沒本事讓法官做出無罪判決。」徐東俊舒展著眉目,攤著兩手說:「我就只是一個『牽豬哥』的。喔對了,你剛剛少說了一項罪名——還因為……這裡。」他指尖點了點左眉骨上的淺疤。

  升高二那年,一個假日的早晨母親吐血緊急人院,做了檢查才知是胃潰瘍,需住院靜脈注射治療。他電話聯絡不上程國峰,花了近兩小時騎單車至程家,要找程國峰去看看母親。開門的管家喚來吳晶玲,那個女人憑她元配身分阻撓他進屋。他說明來意,她環胸冷笑。「我還沒見過比你們更不要臉的人,搶人老公搶人爸爸好像理所當然,非但不見羞愧,還把我家當自家廚房,想來找誰就來找誰啊!」

  她輕蔑地打量他半晌,道:「你知道你現在這樣像什麼嗎?像『牽豬哥』的。知不知道那種行業?他們就是專門把種豬牽到發情母豬身邊配種的人。」

  只三個字,同時污辱三個人。他雙手緊握,惡狠狠瞪著她,他看見那張惡毒的大嘴又想說些什麼時,腳步聲讓他看向她身後,正下樓來的程國峰身後跟著程東慧。

  程國峰見了他,意外的表情。隔著吳晶玲他喊了聲爸,說媽住院了,他看見程國峰一臉著急,吳晶玲搶著開口說他們家優秀的程東慧趕著參加鋼琴檢定,不能遲到。他滿心期望地看向程國峰,但那個他喊一聲「爸爸」的人卻抱歉地告訴他:「你大姊鋼琴檢定,我要送她去考場,考完我再去醫院看你媽媽。」

  他就這樣看著他的父親帶著他的老婆與大女兒經過他面前,然後他才發現程東文不知何時就坐在客廳最近門的沙發上。

  一個多月後,放學返家路上,在一條狹窄小路,他被三名它校學生攔住。為首的那人說他媽媽勾引別人老公,又說他這個私生子恬不知恥地幫自己的狐狸精媽媽找男人,像個牽豬哥的。下一秒拳頭落下,初時還能擋幾拳,在其中一人抽刀在他左眉骨上落下一刀,肚腹又挨幾拳後,他漸失體力,對方又一腳過來,他重心失衡,往後跌坐在地。

  一個紮著馬尾、身上還穿著高中制服的女生不知從哪方向過來,扔了書包長腿一旋踢倒一人,再一個正踢踢中另一人下巴;為首的那人抬臂,一拳就要招呼過去,她反應靈敏,長腿再抬,一個側踢讓對方倒地。

  他眉上那道傷口的血順著睫毛滴落,他抹了抹眼皮,視線裡有血,他還喘著氣,但他仍清楚看見她長腿在半空中劃出俐落弧線,然後他看見了她翻飛的黑百褶裙下那件黃色寬大運動短褲……好醜。

  女生回頭看他一眼,隨即擋在他身前,母雞保護小雞的姿態,他頓覺好笑,也真笑了出來。她像看神經病一樣地看了他一眼,回身與那三人對峙。「喂!你們幹嘛打人?」

  「管我們為什麼打人,你認識他是不是?」為首的那人爬起身,手肘被地上小石子擦出傷痕,他捂著傷口兇惡開口。

  「是不認識啦,就路過看到,有那麼一點不爽你們的行為而已。我說你們這三個未免欺人太甚,看人家好學生就欺負他啊?」

  女生音色清脆,翹著下巴的樣子有幾分神氣。「拜託一下,你們學校的名聲很差勁了,不要穿著校服出來惹事好不好!很丟你們學校的臉欸。再說,穿著校服校外打架,這不是擺明瞭要路人記下學號好通報學校嗎?沒看過像你們這種要霸淩人家還霸得那麼笨那麼蠢的!?」

  女生長相秀氣,吐出來的話卻不是那麼回事,那三人像是傻了,愣在原地。

  「要打架鬧事也要先學會怎麼滅證,哪有這樣傻呼呼穿著有學號的制服就出來揍人的。我保證你們明天去到學校一定先被教官叫去問話,接著就是等著被記過,搞不好還被退學咧。」

  「呸」了一聲,為首那人朝她走來。「打架就打架,廢話這麼多!」才舉臂,還來不及出手,下巴中了一拳。

  「嘶……」高中女生甩了甩手,喃道:「沒有手套還真有點痛呢。」也不知是真痛還是裝模作樣,她看著撝著下巴、五官扭在一塊的那人,笑嘻嘻問:「嘿,我這拳怎麼樣?我跟你講啊,我小學就開始練跆拳了,我們教練說我腿力很強,等年紀滿了就能去考黑帶四段。不過他說我就是拳頭弱了點,所以我想這一拳應該不痛吧?」

  四段……拳頭弱?中招的那人痛得心裡髒字連綿不絕,他感覺骨頭好像移位了。他瞪著高中女生,腳步不停向後,最後轉身扔下同伴跑了。那兩人面面相覷數秒,也跟著拔腿就跑。

  「跑這麼快……我拳頭應該還不錯。」女生揮了揮拳,笑眯眯轉身,見地上那人鮮血順著睫毛滴落,上前道:「喂,你流血了。」

  程東俊不說話,還為上一刻她回身時的明亮笑顏而感到心跳像搶了拍,直至她矮在他身前,前傾身子湊近他傷口。「啊,傷口看著好像有點深。糟糕,破相了……」大概方才全身動過,她身上泛著熱氣,鼻尖浮著細汗,兩頰紅撲撲。他垂了眼睫,抿唇不語。

  「其實私生子也沒什麼好丟臉的,我們都無法選擇出身與父母嘛,就像我爸他……哎呀,我是要說,那些人也真無聊,拿這種事欺負你。」她掏出手帕,往他傷口一按。

  本不覺痛,她這一壓,他沒能忍住地「嘶」了聲:她像無所覺,掀著那張唇又滔滔不絕:「不過你這身分是真的敏感,以後難保不會再遇上那些人;就算沒有他們,也還會有其他的他們,所以我建議你還是去學個防身術,或是像我一樣練跆拳,未雨綢繆嘛。我跟你說,跆拳很不錯,我本來鼻子過敏,練了後情況改善很多呢。」

  落日餘暉在她長睫上匯成流光,他還能看見她面上細小的絨毛也碎著光。沒遇過動作這麼不秀氣的女生,倒也有些新鮮。

  「怎麼都不說話?被打到嚇傻啦?」高中女生看他一眼,掀開手帕一看,啊啊叫兩聲,「你傷口可能要縫。我送你去醫院,然後你電話號碼給我,我打給你家人,請他們過去處理。」她一邊說,一邊拾起書包掛肩上,另一手去攙他。

  他掌心按住她探過來的手,短暫相觸,他在起身、穩住重心後,不耐地格開她的手,道:「不用麻煩。」

  「……」會不會太沒禮貌了?

  他往前邁了兩步,回身時,那高中女生像是在發愣。他只思考一秒,上前奪走她手裡捏著的那條染了他血的她的手帕,按在自己傷口上,看她一眼,轉身離開。

  也就是那一次,他決定去道館報名練跆拳。懂得自我防衛是必要的,不管是身體上的或心理上的。

  「你那裡怎麼樣?」程東文看著他手指的地方。

  徐東俊自遙想的往事中回神,他看著程東文,笑了聲,道:「不要裝傻,你我心知肚明這疤是怎麼來的。」他沒忘就醫時,醫生說再往下移個0.3公分,他眼睛就廢了。這麼狠的手段,要他如何釋懷?

  程東文沉著俊臉,問:「所以你承認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安排的?」他半眯起長眸,再問:「當初日清被爆料回收過期生鮮,是你檢舉的?」

  「你真健忘。我才說過我沒這麼大的本事。你們做事要是實在,又怎麼會被檢舉?」他笑了笑,「如何?決定好了嗎?」

  程東文冷冷看他」眼。「你有給我們選擇的機會嗎?爸,走了。」起身拉整西服,父子倆一道離開,在繞出屏風前,他突然回首道:「徐東俊,我們還真是小看你了。」

  徐東俊緩緩抬起眼簾,面無表情。「不,你們不是小看我。」看著程東文,他微微勾起嘴角,「是從沒把我放眼裡。」

  也不把天放眼裡。

  天理昭彰,如此而已。

  「噫,你們怎麼會一起來?在電梯遇上的嗎?」程東麗開門,見門外男女一道出現,有些意外;在看見兩人雙手緊握時,她瞠大美眸。「你、你們……」

  徐東俊半抬交握的雙手。「你看到了。」隨即拉著情人進屋。「你們在一起嗎?真的嗎?什麼時候開始的?怎麼我去趟日本回來就有了進展?」程東麗掩門,迭聲問。

  「不在一起幹嘛牽手?你以為我會隨便牽女人的手?」徐東俊忽停步,側首看著李芳菲,「我手機忘在車上,你去幫我拿。」

  「車鑰匙。」李芳菲朝他伸手。

  「褲袋裡。」他瞄瞄提保溫鍋和防溢提鍋的左手,及還握住她手腕的右手。她睞他一眼,從他掌中抽出手,探入他褲袋。

  「小心掏,別抓錯。」他看著她,聲嗓含著笑意。

  她臉微熱,瞪了他一眼,取出車鑰匙。

  「不拿也沒關係吧?會有急事嗎?」程東麗走過來,又道?「還是我去拿?」

  「你幫我忙,她不知道你家碗盤和鍋具擺哪,你也不知道我車停哪裡。」

  「而且你是藝人,不知道會不會有狗仔隨時等著偷拍,要是真那麼不巧被拍到你有男人的車鑰匙,還開車門拿物品,那些記者不知道又會怎麼編寫八卦呢。還是我去吧!」李芳菲晃晃手中車鑰匙,轉身出門。

  程東麗跟在徐東俊身後進廚房。「是有事要說,所以故意把她支開的?」

  「嗯。」他低應一聲,將提鍋擱上流理台。「我簡單炒了南瓜米粉,煮了排骨玉米,你給我個大一點的深盤和一個盛湯的鍋子。」

  她把他要的遞過去,看著他將保溫鍋裡的米粉移進盤裡。「我從韓國回來那次,她問你為什麼喊我的藝名,你就好像不想讓我多說。」

  「如果可以,我當然希望坦白,但還不是時候。」他用筷子將盤裡的米粉挑松,看她一眼,問:「你跟她認識這麼久,她知道你的家世背景嗎?」

  「不知道啊。從我懂事開始,我們不是就說好不讓外人知道我們的家庭嗎?所以除了我們自己的親友,還有我經紀人,其他人我都沒說。有時想想這樣真的很對不起朋友,好像對他們不夠誠實;可是講了,又不知道人家會怎麼看我們,尤其這個社會這麼八卦,要是被知道我媽我爸是誰,那些媒體大概又有新聞可炒,接著又翻出那些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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