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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警方在他說的竹林開挖時,順利找到一顆頭顱。這麼多年了,已剩頭骨;頭顱是被裝在兩層塑膠袋裡,袋子打開時,兩個香火袋就半陷在眼窩,推測是兇手為了不讓亡者找到兇手尋仇,才拿香火袋蒙住亡者的眼。頭顱下還埋有一把砍彎的菜刀,及染血雨衣、手套等,研判是作案工具。

  李素枝和楊嘉君一見到那兩個香火袋,認出是楊嘉和與楊嘉民的。當年三個孩子陸續出生時,李素枝去廟裡求了三個香火袋放在孩子身上,袋上還分別寫上名字。命案發生後,清點財物和用品時,李素枝遍尋不著香火袋,以為被歹徒隨手扔了,卻不想是被拿來覆在媳婦的眼上。

  依據楊景書的說辭,檢警重新調查此案,詭譎的是當時可能涉案的嫌犯下場均可說是淒涼。逃亡出國的嫌犯客死異鄉,其他幾個不是不明原因暴斃,就是意外身亡。六人中僅有楊嘉民和另一名嫌犯仍活著;可前者深陷毒品殘害,後者因車禍截肢,警方上門時,該嫌犯態度配合,招認罪行,並說了句「終於能好好睡上一覺了」。

  與此同時,楊作學的解剖報告出爐。法醫指出楊作學的呼吸道殘留水分不明顯,非單純自然溺水;加上嘴唇有挫傷,疑是曾被壓住口鼻造成窒息後再被推入池中。警方同時查出楊嘉民在事發前三個月曾幫楊作學投保意外險,楊嘉民再狡猾也無法抵賴罪行,最後招認是為了保險金而加工害死父親,當年楊嘉和一案,也是他所犯,為的也是謀財。

  案子雖是破了,可對他們楊家來說,仍是一個慘痛的回憶;最哀傷的莫過於李素枝,自楊作學後事辦完後,悲傷過度一病不起。

  坐在床緣的楊景書看著剛睡下的阿嬤,不知如何是好。病看了,藥也吃了,卻沒什麼進展……他呵口氣,起身時,一個畫面在眼皮下掠過,他怔楞兩秒,忽想起那一閃而逝的畫面是……那座母娘廟?

  他是眼花還是怎麼著,為何會突然看見那座廟像是矗立眼前?

  他滿腹疑竇,也只能歸因於自己這些日子少眠,才會出現幻覺;但冥冥中,似乎有什麼在牽引他,否則那日怎會莫名其妙把車騎到那座廟,又怎會有後來的事?

  那年那日,驚蟄;破案那日,亦是驚蟄……還有,那座竹林……他猛然想起那日雨中遇上的阿婆,還有那個廟公,他們都提到了竹林……

  心下一顫,說不出那種感受,只是他知道,他該去廟裡走走。

  端著李素枝吃剩的半碗稀飯轉進廚房,他說:「詩婷,我想去廟裡拜拜,阿嬤你幫我照顧一下好嗎?」

  「拜拜?」詩婷將碗沖淨,關了水龍頭。

  「我想去上次我們去的那間廟幫阿嬤求壽。你還能不能請假?就……」他看看表,道:「請兩節課可以嗎?我保證趕在你第三節課前回來,讓你能去上課,真不行的話,我打電話叫仁凱過來。」

  家裡出了這樣的事,他無心課業,曠課時數早超過規定,隨時都會被退學。

  他是無所謂,可他不能拖累她,也讓她跟著被勒轉或勒退。姑姑有自己的家庭,不能時時刻刻留在這裡,這段日子若不是她每天到家裡來陪著他,與他一起照顧阿嫂,他不知道自己一個人能否撐得過去。

  「不用啦,你這樣會很趕。我們班導前兩天才警告我,再請假超過十堂課就要勒轉了,那表示我還有十堂課的額度可以用。」

  「你媽知道了又要罵你吧?」

  「沒差吧,我跟她哪次見面不都是在吵架的?她罵來罵去還是那些,什麼要好好讀書、不要去唱孝女白琴……我習慣啦,哈哈。」笑兩聲,免得他自責。

  他盯著她瞧,不說話了。

  「幹、幹嘛啊?」她說錯話了?這樣看她……

  他扯唇笑了笑,搖首。「我出門了。」

  「你車騎慢一點。」她轉身打算把剩下的碗盤洗一洗,腰上倏然一緊,她心一跳,僵滯不動。

  他從她身後抱住她,歎息般開口:「詩婷,謝謝你。」

  忽然看見她手背上的舊傷,心口泛軟和一點鈍鈍的痛。那是她第一次為阿嬤煮粥時留下的痕跡;她與他一樣不擅廚藝,為了阿嬤的身體,她請姑姑教她簡單的家常料理,自己摸索著做,被燙過幾次,廚藝大有進步,稱不上美味,至少還吞得下。

  張柔柔之前,他還有過一個女朋友,交往過的這兩個女孩類型差不多,柔順乖靜,堪稱乖寶寶;仁凱石頭他們都笑他口味奇特,明明叛逆反骨,偏就愛乖寶寶,可他想那或許是性格互補的吸弓力。

  兩個女孩是他主動追求,他悉心呵護著、討好著,不像懷裡這個,他從不對她軟言以對,甚至曾經幾度對她不耐或責難,可只有她在他受了委屈時會跳出來為他爭個公道;而在他遭逢喪親之痛時,她還在他身邊為他做盡她所有能做的事。他既已承她這份情,是不是也該給她什麼?

  沒想過會被他這樣抱住,她耳根一熱,面容渲開緋紅,垂眸看著他的手,心裡想的是這個擁抱和這聲謝謝,是否有她想要的那種意思?他有沒有感受到她的情思?

  她熱著臉蛋轉身,對上他近日來變得較柔軟的眼神,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謝什麼啊,我們的交情不需要說這個吧?」他有沒有聽懂她的暗示?他可不可以給她一個肯定的答案——告訴她,他與她之間的感情已深到可以為對方做任何事?

  他凝視她藏不住情意的眼,心裡一塊悄然塌陷。

  見他不說話,遊詩婷咬住下唇默思片刻後,鼓起勇氣。「我知道現在說這個不恰當,但是……但是我、我其實很喜歡你,很久以前就喜歡你了……那個……就是我覺得現在這樣生活很滿足,我可以一直陪你照顧阿嬤,廚藝我會認真練,那你、你能不能也喜歡我啊?」熱潮湧上,她壓抑羞澀,憋得滿臉通紅。

  楊景書認真專注地盯著她,不發一語,眼中卻有一層薄光和柔軟。她等得心急,又不能催他逼他,鼻尖上泛出汗水,緊張得心臟都快跳出來。

  他忽然泛開笑意,道:「我回來就給你答案。」抬掌揉揉她發心後,隨即走出廚房,留給她一個無限遐想的背影……晚一點,她就能得到他的答案了。瞧他表情,她能如願吧?

  雖說他對她從沒有那種近似男女朋友的親密舉動,也僅有方才那一個擁抱好像比較特別,但她可以感覺她在他心裡是有特別地位的,否則他無助、他思念媽媽、他脆弱淚流的模樣又怎會僅讓她看見?他又怎會只帶她去他以前的家?

  也許他對她的喜歡還不是那麼深,不像他對張柔柔那樣,可她人終究在他身邊,只要這麼維持著現有的情況,她相信感情終會愈漸深濃。

  她抱著期待的心情等待他回來,心裡盤算著若他答應了,她可不可以歡呼並擁抱他、親吻他,可她卻等到心事重重的他。

  他一進屋,就往房裡鑽。她遲遲等不到他出房門,時間已經很晚,她必須回家了,他不送她回去嗎?她走至他房門口,敲了敲。

  「你還沒走?」楊景書門一開,煙味漫出,嘴邊還叼了根。

  「整間都是煙味,你抽多少啊?」她繞過他,踏入他房裡,桌上煙灰缸戳滿煙屁股。她皺了皺眉,轉身看他。「你怎麼了?」

  他用力吸口煙,垂著眼。「什麼怎麼了?問話沒頭沒尾要我怎麼講。」

  「你心情不好啊?」她低臉,試圖看他的眼,他卻轉眸,吐煙圈。「你回來後就怪怪的。你去廟裡時,是不是遇到什麼事?」

  「哪有什麼事。」他笑一聲,把煙滅了。

  「你、你說回來給我答案的啊,我一直在等你開口。」

  他頓一下,喉頭微哽。「什麼什麼答案?」

  「你明明知道的。」

  「時間很晚了,你還不回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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