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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放了欣然吧,好嗎?”姒兒的聲音虛弱卻仍執著,“其實她很愛你,她把你當成她在這個世界上惟一的親人那樣地依賴著和愛戴著的。如果你能忘記過去的一切事情,好好待她,像個真正的哥哥疼愛妹妹一樣對她,你和她都會感受到幸福的。親情的溫暖,畢竟是什麼都比擬不了的……”

  陶萜沉默著,過了片刻方說:“與沈氏合作會使陶家的事業更上一個新臺階,而且再也沒有比聯姻更能讓彼此信任的關係了……我很瞭解宇,像他那樣的人是絕對不會愛上欣然那類型的女人的,欣然註定了只會是場單戀,永遠不會有結果。”

  “你不是駱宇傾,怎麼知道不可能?而且世間的事,又哪來的什麼絕對和永遠?不要為自己的行為尋找藉口,傷害就是傷害,強迫就是強迫,這場婚姻從現在開始就已註定會是個悲劇,既然如此,又為什麼要讓它發生?這世界上不幸的婚姻還不夠多嗎?如果當初你父親真愛你母親,又怎麼會走到後來那一步?那麼現在所有的一切就通通不是問題了……”

  陶萜的視線轉回到窗上一隅的景致,他就那麼盯著,絢麗而又略顯寂寞的水痕,很輕易地裝飾了他的眼睛。

  “回美國去吧。”陶萜的語氣充滿疲憊,“回到你的世界去,就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姒兒的心咯了一下,一種莫名的恐慌忽如其來地襲上了心頭。剛才,就在剛才那一刻,她明明已經可以感覺到自己洞悉了眼前這個男人的另外一面,另外一個真實的、脆弱的、從不被人知的一面,可是,就在下一秒鐘,距離突然又被拉開,彼此離得越來越遠,恍恍間像是宿命貼著肌膚飛翔了過去,怎麼抓也抓不住。

  姒兒沉默了半晌,慢慢地說:“你在害怕什麼?”

  她的目光盯准陶萜,加重了語氣:“或者說,你也會害怕?”

  陶萜忽然站了起來,走過去拉開陽臺上的玻璃門。清新冷冽的空氣潮水一樣浸漫了進來,帶著雨中特有的潮濕和花園裡泥土的清香。外面漆黑一片,但落在地上的雨線,映著沿下的路燈,跳躍著,竄動著,還清晰地折射出水晶般的光澤。

  他走了出去,穿過陽臺回到他自己的房間,一言不發。

  姒兒看向幾上的八寶粥,已經涼了。

  ***

  姒兒推開了陶欣然的房門,房內一片漆黑。

  難道欣然睡著了?那樣也好……讓她睡吧,一切明天再說……

  發生了那樣的事情後,心態似乎已全然發生了變化,無力和疲憊感一直充盈著思維和肢體,好像連呼吸都有點困難。姒兒不知道這種改變的真實原因究竟是什麼,但她知道,必定是和陶萜有關。

  難道,我真的就這樣撒手不管地離開嗎?

  凝望著房間裡的一片黑,姒兒感覺自己徘徊在明與暗的交接處,她很想逃離開那片黑暗,回到光明中去,卻又覺得良心上受到了譴責。

  也許我永遠都學不會漠然……

  姒兒心中暗歎了一聲,輕輕地走出房間,帶上了門。剛轉身,就看見了走廊的盡頭處,駱宇傾倚窗而立。

  姒兒走了過去。

  “她睡著了。”姒兒低聲說了一句,卻連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想要表達些什麼。

  “嗯。”駱宇傾隨意地點了點頭,對陶欣然的事顯得並不在意。

  “告訴我,我是不是真的來錯了地方、做錯了事?”姒兒輕顫著開口,此時的她有點脆弱,想要抓些什麼來支持那開始搖擺不定的信念。

  駱宇傾看著她,過了一會兒才說了句:“有同情心是好事。”

  姒兒淒涼地笑了一笑:“看,連你也不支持我……我果然很孤立無援。由此我可想見欣然的處境比我更孤單,所以——”

  她深吸了一口氣,直盯著駱宇傾,像是把自己的決心和勇氣一起說了出來:“我不會放棄的!”

  駱宇傾的目光裡有什麼東西閃爍了一下,但很快地黯然,他轉過身去看窗外的雨,不再說話。

  “我不明白。”姒兒緩緩地開口,聲音低沉,“我不知道陶萜為什麼要那樣對她。他大可以不管她不理她,放任她在異國自生自滅。難道從精神上虐待那樣一個女孩,讓陶萜感覺很快樂嗎?難道看見欣然哭,他就能忘記父母婚變帶來的痛苦嗎?他很變態……他曾經說過他痛恨人類,他喜歡看世人在欲望中掙扎就像籠子裡的小白鼠,而他就是籠外的觀察者,以此來求取過程中折磨對方的樂趣。他這樣下去,遲早會有報應的!”

  “你恨他?”駱宇傾驀然回首,眼神中全是驚訝。

  姒兒呆住了,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那番話說得有多麼咬牙切齒,充滿了怨氣。

  恨?自己對陶萜的感覺竟然是恨嗎?為什麼會有那麼強烈的感情?怎麼可能,才相處了短短三天而已……

  可是為什麼我對欣然的事會表現得這麼憤慨和這麼在乎?這些舉動其實很無禮也很過火,即使是最好的朋友,也不夠資格去這樣數落對方的哥哥,插手對方的家務事!而自己素來崇尚理性,做事講究恰到好處,卻在今天那麼衝動地以砸毀花盆來出氣……為什麼會這麼在乎呢?那種氣憤,那種激動,還有最後那種莫名其妙的心酸,又是來自何處呢?僅僅只是好朋友的哥哥而已,為什麼自己會對那樣的惡行感同身受,甚至比自己親身經歷還憤恨呢?不應該啊——不應該啊——

  “八寶粥味道如何?”駱宇傾忽然問道。

  姒兒愣了一愣:“啊?哦……非常好,很好吃……但是,為什麼讓陶萜拿給我?”

  駱宇傾笑了笑:“是阿萜做的。這麼晚了,廚子已經休息了。”

  “啊?他會做菜?”姒兒驚訝得不得了。

  “是的,而且手藝非常好,據說從前他外祖父在世時就經常吃他做的菜。不過自他老人家逝世後,阿萜就很少下廚了。剛才我去找他,本不抱太大希望的,結果誰知他真去做了。”

  姒兒默立了半晌,忽然轉身向樓下走去,幾乎是落荒而逃般地離開。駱宇傾看著她的背影,眼神變得痛惜而又憐愛,仿佛預見了某種悲劇,就要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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