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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觸目所及處,是床頭燈的柔和光線。外面下著雨,玻璃窗霧濛濛的,什麼都不清楚。

  姒兒眯了眯眼睛,剛想坐起來時,一隻手伸到了她面前,遞了杯水過來,抬頭一看,卻是駱宇傾。

  “謝謝。”姒兒接過水來,清涼的水一入口,這才感覺咽喉處如火燒般炙燙,疼得連聲音都變得有些沙啞。

  駱宇傾凝視著她,眼睛裡閃爍著一抹很獨特的神情,在那樣的目光下,姒兒不自然地笑了笑,問:“怎麼了?為什麼這樣看著我?”

  “你很勇敢。”

  “你是指我去挑釁陶萜的舉動嗎?呵呵,結果你也看見了,我差點一命嗚呼。”姒兒聳了聳肩,聲音裡帶了幾絲嘲諷。

  “阿萜不會殺你的……但你這次是真的刺激到他了。”駱宇傾悠悠地說,“你不該打碎那盆箭蘭,那是他的命根子。”

  “我很懷疑那樣的人會愛上一盆花,他應該什麼都不愛,除了他自己。”姒兒冷冷一笑。

  “你餓嗎?想吃點什麼?”駱宇傾轉移開話題,聲音很溫和。

  姒兒偏著腦袋想了一想,說:“我想吃八寶粥。”

  “八寶粥?”駱宇傾挑起了眉毛。

  “嗯!我記得我小時候,媽媽的八寶粥做得非常好,裡面有桂圓、銀耳、枸杞、蓮米、百合啊等等東西。可惜,自從媽媽去世後,我就再沒吃過了。這次回國來,畢竟是中國人的地盤,該讓我享享口福了吧?別告訴我說這裡的廚子連八寶粥都不會做哦!”

  駱宇傾沉思著,眼睛忽地一亮,似乎想到了什麼,說:“好的,你等一會。”便走了出去。

  姒兒在床上躺了一會,覺得有點無聊,便起床下地,身體還是很虛弱,踉踉蹌蹌地走到洗手間,明亮的大鏡子裡反射出自己的模樣,脖子處一片淤紅,襯在白皙的皮膚上像是爬了只醜陋的紅蜘蛛。

  該死!這些紅腫大概得過好些天才能消退了!姒兒嘀咕了一聲,想起剛才花室裡的一幕,不寒而慄。如果不是駱宇傾他們闖進來的話,陶萜真的會自動鬆手嗎?那一刻時他的眼神真的很可怕,像個要噬人的怪獸!

  姒兒這樣想著,不經意地朝鏡子看去,突然地就看見了陶萜,和那雙黝黑深沉的沒有表情的眼睛。她被嚇到,驀然轉身,背抵住了漱洗台,緊張地盯著不知什麼時候走進來的陶萜,滿臉的戒備之色。

  誰知陶萜卻什麼都沒幹,只是默默地看了她一會,轉身說道:“你可以吃東西了。”說著便走了出去。

  姒兒滿腹狐疑地跟著走出去,外間沙發的小幾前就擺放了一碗熱氣騰騰的八寶粥,人還未走近,甜香已經飄了過來。

  “好香啊!”姒兒連忙嘗了一口,驚喜出聲,“GOOD!味道好極了!和我媽媽做的有得比呢!”吃了幾口又覺得有點不太對勁,一抬頭,只見陶萜手插褲兜一派悠閒地靠在牆上正看著她吃粥。

  姒兒挑起了眉毛:“你很喜歡看別人吃東西?”

  陶萜沒有答話,還是一動不動地看著,眼鋒不乏平靜,卻也若隱若現的犀利,看著姒兒,就像要把她看透。

  “看人吃東西很沒禮貌。”姒兒又說。

  陶萜終於開口,語音卻是從未有過的迷茫:“你為什麼會來?”

  姒兒持勺的手停了一停,有點不解。

  “你是天使。”陶姒又說了一句。

  姒兒卻更是莫名其妙,說:“你到底想說什麼?”

  陶萜沉靜的臉上浮現著略帶惆悵的一種淡然,聲音也仿佛漂在水上:“你是天使,帶著你救贖的使命來到這裡,希望能夠幫助沉浮在水深火熱裡的人逃離地獄。但是你知道嗎,有些宿命是更改不了的,就像撲火,對於飛蛾的意義。”

  姒兒有點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陶萜的語氣和話裡的意思都給她一種怪怪的感覺,她眨了眨眼睛,過了半天,吐出一句話:“我不信宿命。”

  “我六歲的時候,爸爸拋下了財富、地位、榮耀和妻兒,為了他所謂的愛情和自由與那個叫江瑤的女畫家遠走高飛去了美國。對於陶家這樣一個在上流社會中舉足輕重的大家族來說,這簡直就是一場恥辱,一場笑話!但那些僅僅都只是面子上的,沒有人知道他的那麼一走給我們帶來的真正打擊有多重……我的母親天性柔弱,像瓷器一樣經不起碰撞,因此她所愛之人的背叛,對她而言簡直就是變相的一種謀殺!我的母親是割腕自殺死的,並不是當初對外宣佈的那樣死於心臟疾患。”

  陶萜的目光透過模模糊糊的窗子,看著窗外。窗外沒有景致,漆黑的一團。窗玻璃上卻有風景,曲折逶迤的水溝,那是濺在上面的雨水,沿著自己的軌跡蜿蜒而成,而且還在繼續。猶猶豫豫,停停走走。

  “我的外祖父當時已經是個年近六旬的老人,他孤獨一生,膝下只有我母親那麼一個女兒,從小視為掌上明珠,母親一死,外祖父就近乎崩潰了,若不是因為家裡還留下了當時年僅六歲的我,外祖父很可能也會隨母親去了。不過他畢竟是久經風霜的老人,在接受了那樣的打擊後,為了照顧年幼的孫兒,仍是硬是咬著牙關挺了下來,以那樣的高齡奔波於商界,努力維持著龐大煩瑣的家族事業。我從小的確是很聰明,讀書過目不忘,對數字有著與生俱來的敏感,但是真正造就我二十歲前那麼輝煌的神童生涯的最主要的原因卻是因為我知道我必須努力、必須儘快成長。必須儘早接過外祖父身上的那副擔子,因為他支撐不了多久的……果然,在我接過陶氏企業的第二年,外祖父就因長年勞累而造成晚期肝癌去逝了……”

  姒兒默默地望著陶萜,忽然發現陶萜隱藏的、不為人知的另一面。那一面很豔麗,也很多情。

  “箭蘭是我母親生前最喜歡的花,在她自殺後的一個月,外祖父種下了這盆花。六年前外祖父病倒住院時,這盆花似乎也知道它的主人要去世了,一度乾枯,費盡心思才救活回來的……所以看著這盆花,就會讓我想起我的外祖父和我的母親……”陶萜的目光慢慢地移向姒兒的臉,“你不該打碎它……我剛才差點掐死了你。”

  姒兒的唇邊浮起了一個苦笑。

  陶萜走過去,在她身邊以同樣的姿勢坐下,房間裡很黑,燈光很黯淡,彼此的臉龐都已看不太清,只有眼睛是明亮的,在暗色中閃動著晶晶亮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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