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樂琳琅 > 揚州招親狀 | 上頁 下頁
三十七


  「正是!」酒鬼指指一樓擺放著的板凳,道,「把這些統統移過來!」

  掌櫃還愣在那裡。

  「怎麼?捨不得?」酒鬼伸手想取回銀票,「罷了,我上別的酒家去。」

  「不不不!」掌櫃忙點頭,「不就是幾張板凳嘛,小老兒捨得,捨得!」又沖那幾個夥計吼道,「還傻站著做什麼?還不快把客官點的酒菜送上來!」

  夥計們慌裡慌張忙活開了,一壇壇美酒端了上來,一張張板凳扛了過來,再齊聲道:「客官,您請慢用!」而後,統統站到一旁,瞪大了眼等著看酒鬼怎麼吃「菜」。

  酒鬼捧起一壇酒,拍開泥封,酒香乾冽,嗯!這是上好的汾酒。

  把酒倒入一口海碗裡,他端起碗,咕咚咕咚一飲而盡,再倒一碗,再飲……足足喝了三大碗,他再豎起一張板凳,一個拳頭砸在板凳上,拳頭腫了,板凳則絲毫無損。

  他皺一皺眉,捧起那壇汾酒再往碗裡倒,再喝!喝完一罎子酒,深吸一口氣,又是一個拳頭砸到板凳上,拳眼破皮滲出血來,板凳完好無缺!

  他皺緊眉頭,又打開一壇高粱酒,再喝!而後,再一次揮拳,拳頭砸了個空,他甩一甩頭,眯著眼看那板凳,一張凳子在他眼前晃成兩個影子——兩壇酒猛灌下去,他已醉了!

  他一手扶著腦門,一手端起殘餘的半碗酒,碗隨著他的手一同抖動,酒水震盪,激起點點酒花,泛開的波紋中,有些扭曲的影像,仔細去看,恍惚間,似乎看到霧色中的一彎水湄——水面激蕩,一個人兒抱著一壇酒,從對岸飛奔而來。水花在人兒腳下紛飛、四濺,一口氣奔至岸上,半跪在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身邊。

  「搖兒,怎麼啦?」老人問。

  「義父,您仔細看好嘍!」人兒舉起手中的那壇酒,大口大口地喝下,盤膝端坐在岸石上,大喝一聲,往水面拍出一掌,水面劇烈翻騰,猛然射出一丈高的水柱,水花迸濺中,人兒開心地笑,眼中煥發出明亮的光彩。

  老人駭然一驚,伸出三指,探診義子的脈門,奇異的脈象令老人大驚失色。

  「搖兒,答應為父,不許再借酒勁逆脈施功!」

  「為什麼?」人兒不解。

  「不要問為什麼,為父說不許就是不許!你還聽不聽為父的話?」

  「可是,不這麼做,我永遠都是個廢人!」

  「廢人總比死人強!」

  老人臉色鐵青,眼中卻含有淚光。

  「義父……」

  「答應為父!你快答應為父!」

  「……是!孩兒從今以後不再逆脈施功!」人兒鬱悶沮喪地垂著頭。

  「搖兒……唉!」

  老人長歎,欲言又止。

  水面逐漸恢復平靜……

  逆脈施功!想起來了,那日在念搖的畫舫上,他不經意地逆脈運功,將念搖推出船艙外,幾乎跌落水中!

  逆脈施功的竅門,他終於記起來了!

  「義父……對不起!孩兒今夜要為一個人破一次例!」

  他重又捧起一壇酒,徐徐站了起來,一仰脖子,對著壇口直接將這第三壇酒痛飲而下。

  砰!酒罈被砸了出去,觸到地面裂開的一瞬間,他揮出一拳,拳風掃在板凳上,「喀勒」一聲,板凳裂成無數塊碎木片。

  一旁的掌櫃與夥計,終於見識到他是怎樣吃「菜」的,板凳一裂,這幾個人面面相覷,全當酒鬼已醉得厲害,發起酒瘋來了,便紛紛避到櫃檯後面,免得被裂飛的木屑擊中。

  酒鬼一手捧著酒罈子,時不時往嘴裡灌酒,一手握拳,時不時揮出拳頭。

  喀勒勒!板凳爆裂的響聲中,一塊碎木屑飛出酒樓門外,滾落在一人足側。淺黃色的鞋尖兒蹭一蹭,將那木屑踢出老遠,在門外靜靜站了許久的人兒臉上凝了霜,雙手緊握成拳,深呼吸,壓抑住沖進去砸酒罈子的衝動,望著酒樓內那個酒瘋子,人兒哼了一聲:「朽木不可雕!」

  早知他拿了銀票就會上酒樓買醉,她絕不會把銀票留在草廬內!

  其實,情夢一直沒有離開,當他回到草廬時,她就躲在草廬外,看他拿了銀票出來,她一路跟著他,一直跟到「醉八仙」門外。看他進了酒樓,點了酒,一碗一碗地痛飲,醉了,還亂撒酒瘋,她的心涼了半截,另一半則被怒火煎熬著。

  她想進去大聲責駡他,可有什麼用呢?爛泥始終是扶不上牆的!罷了、罷了!就當她從未遇見過這個人!

  情夢站在門外,看他最後一眼,深吸一口氣,毅然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門邊那道淺黃色的身影消失後,忘了緩緩抬頭,看看門口,唇邊泛起一絲苦笑,眸中迷霧消散,霸氣的眼神霍然呈現,攤開雙手,掌心透出瑩瑩光澤,他的手已如冰玉般透明!

  清嘯一聲,他霍地拍出一掌,滿地木屑懸空而起,於半空中飛旋一圈,繼而響起微妙而細碎的聲音,似一蓬蓬的花肆意綻放,空中飛旋的木屑居然炸成了粉末!

  白白的粉末如細雪飄落,躲在櫃檯後頭的幾個人早已嚇傻了。

  「痛快!」

  他朗笑著,大步走出酒樓,奔著郊外,漸去漸遠……

  天邊吐露魚肚白。

  草廬外,一彎水湄。

  長長的水草在水中搖曳,誘惑著水面上星星點點的波紋。一綹烏亮的長髮糾纏著水草,逸放在水面。

  情夢正在梳發,纖秀十指輕攏慢撚,挽起長髮綰連髻。

  連髻,亦為同心結!

  持著木梳細細梳理髮髻,紛紛擾擾的心緒平靜下來,七天揚州行的點點滴滴,浮於腦海,漸漸清晰——

  七日前,她乘著花轎初至揚州,摔鳳冠,了斷與招賢莊的婚約。

  為朱雀子弟討一條活路,她絞盡腦汁想出揚州招親這一計謀,逼得天下第一樓的金半開出面干涉。

  原以為在那本紅皮冊子上以血盟誓,便能得玉宇清澄相助,豈料卻枉送了鬥勺的性命!不僅如此,招賢莊還以牙還牙,貼出招親狀,定下三日期限!

  今天是三日期限的最後一天,若有人敢在那班奸人眼皮底下揭了招親狀,僅憑那份勇氣,她便認准那人,允諾終生!

  梳好連髻,照一照水面,倒映在水面的人兒,赫然穿上了那襲豔紅的新嫁衣,腳下一雙豔紅的鴛鴦喜花鞋,綰起了同心結,雖無鳳冠,亦是活脫脫一個新娘子!

  七天前,她也是穿了這麼一身新嫁衣,背井離鄉來到揚州城,目的並不複雜,只想嫁給一個可以託付終生、並有勇氣與她一同對抗永尊門黑白令、能助朱雀宮避過一劫的好夫郎!就像……她夢中的那個人!

  「情夢……飄搖……」

  她對著水中倒影,幽幽一歎。

  夢中羅裳,霧中煙——

  俱是空!

  在揚州滯留了這麼多天,她不但沒尋到一個好夫郎,連親如兄長的鬥勺也離她而去。細細想來,只有那酒鬼一直若即若離地跟在她身邊。

  但今日,承諾了無論到哪裡都會跟著她的那個人不在身邊!

  「這樣……也好啊!」

  有他跟在身邊,只會擾了她的心!

  被招賢莊封鎖的揚州城,她連傳遞消息都難,三日期限,即使通知了朱雀子弟,他們也難在今日趕到揚州!

  她掏出貼身藏著的那枚聖劍令,輕歎:「如今世人只知一樓一門,雙嶽對峙,卻將你全然忘卻了呢!」俯唇貼吻一下手中的令符,她似乎做了某種決定,收攏五指,緊握著聖劍令,沿著溪岸往前走。

  裙擺輕拂水面,雙足突然一頓,她彎下腰,在裙擺上打個鴛鴦結,掩去缺失的一片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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