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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錯!」東方弼宏指著那支金薔道,「神龍太祖當年在山野之中求隱士,請你太爺爺出山時,曾指著山路旁叢生的荊棘說『亂世之中,群雄並起,天下就好比這些荊棘,我想拿住它,但它滿身是刺,無從下手!』你太爺爺笑答『那就讓我為您剪去這所有的刺,天下唾手可得!』達成誓言後,太祖賜了東方家族這枚金薔,天下的刺被除盡了,但皇室中人的心頭留下了一根刺,太祖美其名曰『上打昏君、下打亂臣賊子的人鏡權杖』,實則是期待皇室子孫忍受不住這金薔的至高權力,而奮起反抗,剷除這最後一根刺!」

  東方天寶看著這多刺的金薔,拿這個打人不比棍子,打下去,它的刺會深深紮進人心裡頭!它不是什麼權杖,是神龍天子眼底深藏的那份隱憂,是皇室心頭的一根刺!當今天子對一個臣子越發地溫和可親時,那個臣子的處境卻越發的危險!只因,笑面虎已對他露齒而笑了!

  「面對祖宗牌位,跪下!」東方弼宏指著祠堂上供奉的祖宗牌位,厲聲道。

  東方天寶悶咳一聲,捂著發悶的胸口,緩緩跪下。

  「抬頭,看著太祖父的靈位,知道他當年是怎麼死的嗎?」

  一身玄衣的爺爺面容更加刻板而嚴厲。

  東方天寶看著太爺爺的靈位,默然片刻,歎道:「太爺爺嘔心瀝血著成帝王兵書,助神龍太祖九合諸侯、一匡天下!但他所展示的軍事才能與謀略,已遭太祖顧忌!太爺爺手握兵權功高蓋主,又遭小人誣陷,流言不斷,站亂未平,先起內訌,城門失火定然殃及池魚,太爺爺不忍天下黎民再受戰亂之苦,立下重誓,誓死效忠太祖,平定天下後,太爺爺在神龍太祖登基之日……服毒自盡!」

  「太爺爺服毒是為了什麼?」東方弼宏再次追問。

  東方天寶目注祖宗靈位,語聲微顫:「為保全族人性命!」軍師一死,神龍太祖心中隱憂已除,穩坐江山,東方家族那些不成氣候的小輩因此逃過一劫!

  「咱們這家族裡不止你太爺爺一人犧牲了自己,你再仔細看看!」

  東方天寶看著滿目悲涼的祖宗祠堂,香案上供奉的牌位林立,親族的血脈竟都早早化入塵土。冷風吹來,懸樑的靈障飄來蕩去,耳邊低低的呻吟哭泣聲似真似幻。搖曳的燭光將陰暗的祠堂幻作了鬼魅地府,透骨的冷意襲來,他渾身如墜冰窟!

  「皇上當初有意在如太后的親族裡挑一個人來扶持為宰相,打壓人鏡府的勢力。咱們家族的人銘記了祖宗教誨,不與人爭權奪勢,反而一再地退讓一再地削弱家族的勢力,這已不僅僅是為了保全族人血脈,而是為了避免內亂!政局一旦動盪,紛爭一起,社稷不穩,戰火肆虐,最終遭殃的是黎民百姓!」

  嚴厲的語聲震入耳內,東方天寶痛苦地閉了眼,看到祠堂裡無聲呻吟的亡靈牌位,憶想當年宰相党以天子為靠山與人鏡府爭權奪利時,東方家族做出的退讓,無奈而沉痛、甚至付出了血淚的代價!當年他的母親驚心地看到親人與夫君接連步上東方軍師的後塵,懷有身孕的她便悄悄試毒,生下的孩子第一口嘗的不是母親的乳汁,而是多種藥性相克的毒汁,以此在孩子的血液中種下抗毒的成分,自殘了性命的她卻保住了孩子的命,所謂的權術背後竟是如此沉重的代價!

  「戰火迫在眉睫,孫兒不能坐視不管!」他深吸一口氣,猛地睜眼,眸中一片清湛,坦然看著爺爺,「殲奸臣,平叛軍,孫兒不求名利,只求天下太平!此番領兵出使六國,心中念的是天下蒼生,只等消弭邊關戰火,孫兒自當辭官退出官場!」

  東方弼宏凝視孫兒的眼睛,良久良久,終於歎了口氣,「消弭邊關戰火後,你還有未了的心事嗎?」

  東方天寶腦海中閃過一抹麗影,伊人含淚的笑似是明瞭他與她此生註定無緣……心口隱隱作痛,他卻默然搖頭。

  「那好,你率奇兵出使六國一事,我也不再阻攔,只要……」東方弼宏攤開掌心,將一粒櫻桃般瑩潤的藥丸遞了過去,「只要你服了此丹,你即便辭官也難消皇上心中的隱患!你在不毛山中能培植一股新勢力,皇上還能放心讓你隱入民間?而今東方家族只剩咱們爺孫倆,你想為蒼生謀太平,我想的是保全東方家族犧牲了無數生命換來的百年清譽!壯大了勢力的如兗即便規規矩矩地為官,皇上也會顧忌宰相党日漸牢固的勢力而逼他造反!我不希望此事發生在你身上,更不願看到你凱旋而歸之時,便是皇上給人鏡府強加罪名之日!」話鋒一頓,他遞上藥丸的手已然微顫,「這丹藥名『無憂』,我知你不怕毒,但……這不是毒,你可以當它是世上難求的一種酒!一種讓人飲後沉睡不醒的酒!永眠了,人世間的繁蕪從此不必牽掛!你此刻服下它,藥性會在三十日後發作,到那時,皇上隱憂已除,會給公德圓滿的臣子隆重發喪,而你……可永世無憂!」

  「無憂?」

  東方天寶臉色蒼白,猝然悶咳不止,捂在唇上的手指縫隙間淌下一縷猩紅。強自抑制了咳聲,他緩緩拭去唇邊血漬,平靜地抬頭,與爺爺無奈、沉痛甚至微帶了些懇求的目光對視片刻,他伸出了手,手背上猩紅一片,輕觸那瑩潤如櫻桃的藥丸,指尖細微地一顫,猛然仰頸,當真如飲酒般吞了這致命的藥丸,放下手時,染血的唇邊竟泛開一抹淡笑,淡然拂了拂衣擺,起身,獨自離去。

  東方弼宏心中一痛,伸手欲拉住他,沾指的一片素袖如雲般飄然而逝,他仰頭望著祠堂裡林立的牌位,悽愴長歎,搖曳的燭光照著他斑白的發、眉心深深的褶皺……

  人非神仙,孰能一世無憂?

  他曾經對天子說過這句話,想不到這世上還真有「無憂」!

  唇邊的淡笑在無人時隱去,或許是早已看淡了生死,他十分坦然而平靜地推開暗門返回房內,從床後繞身出來,室內一道佇立已久的人影闖入眼簾,他訝然輕喚:「夫人?」

  念奴嬌不知何時已等在了他的房中,見他從床後暗門繞出,她並無一絲驚異之色,反倒是他輕輕的一聲喚,令她故作冷淡的神色波動了一下,望著他時,她的眼神似怨似惱,卻冷凝了嬌靨,公主般高傲而自持地站在離他三尺遠的一個角落,豔唇輕啟,冷脆的語聲蕩在微冷的空氣裡,如雪般沁在他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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