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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藏書閣裡的書籍古舊厚重,翻舊了的宣紙會有一種獨特的氣味,子勳走到近前,他便聞出來了。

  經年覽書的人自是熟悉了那宣紙的氣味,秉性峭直的子勳也學不來圓謊的門道,囁嚅片刻,他終於不再隱瞞自己的身份,「主子是從何時起洞曉了屬下是皇上派來的人?」

  「一開始便知道了。」床內的人兒輕笑,「如兗從來不會在自己人的面前直喚我的字,只有皇上才會在人前喚我一聲『無憂』,你必定聽慣了皇上的口吻,來時第一句就是『叩見無憂公子』,不打自招!」

  子勳張口結舌怔愣半晌,猝然把臉一板,扭身就往門外走,一開始就被人識破了身份,自個還渾然不覺,仍辛苦地扮演如家鷹爪的角色,主子可真會拿人當猴耍!真是……可氣!

  感覺丟大了臉,子勳堵著氣往門外走。床上的紗帳猝然撩開,淡笑之聲入耳,「慢,先告訴我,宮城內可有什麼消息?此次參與謀反叛亂而後歸順朝廷的人……皇上如何處置?」子勳不是相爺府上的人,皇上給如兗量刑時,自然不會牽涉到他,至於其他人……

  今日皇上勸降那些叛軍逆臣時,說過「只賞不罰」,主子當時也在場,是親耳所聞,此刻卻忽來一問,子勳神色微變,猶豫片刻,低低答了一句,便匆忙退出房間。

  房門砰然關上,子勳自是沒有看到床上那人兒霎時變得蒼白駭人的臉色,只急著去取來被他藏於私處的帝王兵書向皇上交差。

  聽著門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四周漸漸歸於寂靜,東方天寶似是失了神般喃喃重複子勳方才所答的話:「誅連九族,斬立決……皇上還是不願留下一絲隱患!」眼底一抹隱痛,他捂唇悶咳著緩緩下床,披了罩衫,秉燭踱至床位後面一堵牆前,這堵牆壁上鑲了一面巴掌大的銅鏡,以左手旋轉鏡子,牆壁一側竟開了扇暗門,穿入暗門,牆壁自動合攏,不留一絲破綻。

  由暗門後的秘道直達祖宗祠堂,繞出白色靈障,秉燭一照,黑暗沉悶的空間裡照出了一道佇立不動的人影,將手中蠟燭輕輕擱於香案,望著那一道雖靜立不動,卻隱隱散發著山般威嚴迫人氣勢的背影,他歎息著輕喚:「爺爺。」

  東方弼宏徐徐轉身,面容嚴肅,眉心打了深深的褶皺,盯著孫兒沉聲道:「宰相党苦心經營多年的勢力被連根拔除,你立了頭功。」聽不出是貶是褒,似乎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東方天寶默然無語。

  「你可知當初是誰提拔如兗為尚書省的尚書令?」爺爺發問,孫兒一歎,「是當今天子!」

  「你可知皇上當初為何提拔如兗?」

  「為了制衡人鏡府在朝廷中的勢力!」

  「不錯!你天資聰穎,幾經磨煉,鋒芒內斂,看任何事都能入木三分!我本以為你已不再是那個衝動的熱血少年,做事也當三思,為何今日還要犯下這等糊塗事?」

  「剷除朝廷奸佞,穩固江山社稷,孫兒並不認為自己做的是糊塗事!」

  「自欺欺人!我再問你,宰相党的勢力清除後,皇上心中最大的隱患是什麼?」

  「是……孫兒!」

  「不錯!你在談笑間扭轉乾坤,敢用險招出奇制勝!一個人鏡府的少主人僅憑滿腹謀略,敵得過權傾朝野的國丈,敵得過叛軍千餘鐵騎,局面由你一手掌控!試問,這天下手掌乾坤的人除了天子還能容下他人嗎?當初提拔如兗制衡人鏡府的勢力時就不難看出,皇上對掌握帝王兵書所有兵法謀略的東方家族的人懷有戒心!而今宰相党的勢力清除了,功高蓋主的是哪個?出盡風頭的是哪個?天子心中的隱患是哪個?朝廷裡去了一個如兗,還有那本事奪天下的又是哪個?」

  東方弼宏所說的話,字字敲心!

  「孫兒並無謀反之心……」話鋒一頓,東方天寶無聲一歎:帝王薄情!三年前,為安撫大臣、穩坐皇位,天子毅然與他反戈相向,擺明瞭一個態度——逃得了死劫是他之幸,逃不過劫難是他的命!被天子所率的追兵與宰相党兩方人馬夾擊,逼上城樓的他若非用了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計謀,引得城下百姓齊來圍觀,以血色染紅松濤打動民心,當日便難全身而退!這是君臣二人之間永遠存在的一份痛,是天子心中難以消除的芥蒂,是隔閡是猜疑是深深紮進去的一根刺!它並不會隨著時間的消磨而消失!一旦到了顧全大局的時候,天子仍會選擇犧牲某顆棋子!

  他的袖中仍藏有那枚斷裂的白色棋子,回想子勳低聲答的話,冷意泛上心頭——局外人稱天子為慈菩薩,局內人知天子是笑面虎!若是將會笑的虎錯認為貓,放鬆警惕輕易觸碰虎須,它會含笑噬人!

  「拿出你的金薔!」東方弼宏面有慍色。

  東方天寶自衣襟內掏出那支莖直、刺多、花苞怒放的金薔。

  「知道這是什麼嗎?」爺爺發問。

  孫兒答:「是神龍太祖欽賜的人鏡權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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