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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它飛翔的姿勢真是美麗,潔白的翅膀張開,幾乎沒有扇翅,就飛上了天空。

  張開翅膀的海東鶻,是天空的主人。

  元上陌把桑桑送到家,叮囑:「我明天一早就動身,你就可以寫信了。」

  「哦哦哦。」桑桑抱著白兒一個勁點頭,有這麼一隻寵物實在太帥了。

  元上陌翻身過牆,又想冒出頭來,道:「記得想我!」

  「哦哦哦。」

  寫信。

  紙筆攤在面前,桃兒也磨好了墨。

  我的神,除了小時候偷偷玩過外公的毛筆,她還沒碰過這些東西呢。一個字就寫得牛頭一樣大,占掉半張紙。

  重寫。她小心翼翼地只用筆尖。

  「你在幹什麼呢?還在路上吧?白兒會不會順利地發現你呢?萬一它找不到,我可就白寫了啊!」

  這麼寫行嗎?抬頭啊什麼的用不著寫吧?既然白兒只認得他們兩個人,那麼看到信就知道是她寫的了,又何必講那些虛套?

  而且要她文縐縐之乎者也,也太難為她了。

  於是她接著寫道:「跟你出去玩,給我帶來了相當糟糕的後遺症——夜裡睡不著,白天老犯困。看,現在給你寫信,我還一面想念我的枕頭。不過你應該比我更想念吧?你這些天都沒好好睡,又要趕路……」

  寫到這裡桑桑停下了,咬咬唇,心裡有小小的負疚,像是有根線扯在心上,牽得一肚子情緒理不清,她歎了口氣,不知道該怎麼往下寫。

  「對不住啊,我居然不知道你那麼累,還總是要你陪我。你趕路也不要太辛苦,我在這裡很好,你不用擔心。到那邊要好吃好喝好住哦,但是別進妓院。你要知道,萬一身上染到了女人的脂粉味,白兒就不認識你咯!」

  把信紙疊好,放進元上陌給她的銅管裡,然後把銅管系到白兒的爪子上,臨行前,她喂了白兒一頓鮮肉拌菜葉。

  看著白兒以極美麗的身姿飄然在清風之上,桑桑打心眼裡覺得,讓一隻海東鶻當信鴿,實在是太大材小用了一點。

  寫完信桑桑就耐不住困,睡午覺了。這個午覺一睡睡到了傍晚,桃兒端了晚飯來,託盤裡還放著個銅管。

  「咦,這不是白兒腿上的銅管嗎?」

  「大仙的神鳥飛回來了。我看上面有東西,就摘下來了。」

  「就回來了?」

  「大仙才睡不久就回來了。」

  「這麼快?!咳,桃兒,拜託你別叫我大仙好嗎?」

  「是,大仙。」

  桑桑暈一個。

  一邊吃飯她一邊把銅管裡的信抽出來。

  元上陌的信是寫在手帕上的,字跡歪歪扭扭,跟她差不了多少。

  「嘿嘿,原來這傢伙也是不學無術。」桑桑笑。

  我走出這麼遠才收到你的信,你的動作未免太慢了吧?早上幾時起來?分明很晚起床,居然又想睡。

  我抄近路,在月溪山,路窄且崎嶇,到處是山石,我讓夥計歇歇,順便給你回信。你知道此地的風光嗎?在我的右邊,山壁拔地而起,直插入天,非常高。

  白兒在旁邊的小溪喝水。你給它吃的東西裡面是不是加了鹽?以後可別這麼幹了。

  這封信是鋪在馬鞍上寫的,這馬老是亂動,實在影響我的筆力。不過你既然能寫出那種字,隨便我怎麼寫,你看到了都要喊一聲墨寶吧?呵呵。

  他最後寫道:「從來沒有這樣寫過信。不過良言,許多跟在你在一起做的事情,都是從來沒有做過的。你,如此特別。」飯碗擱在桌上,除了拆信時吃的第一口,再也沒有動過,桑桑的臉一直含著笑。想像他把手帕鋪在馬鞍上,而鞍下的馬不停地吃草、甩尾,或者踢腿,然後他一路貼在上面寫……呵呵,追著一匹馬寫信啊,真不容易。

  她看到最後幾個字,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擊中,忽悠往下一落,像坐過山車一樣的昏眩。肚子裡像是安了噴泉,泉水全灑在心上,說不出來的清悅。

  她連忙給他回信。

  笨啊,你難道不知道鋪在地上或者石頭上寫嗎?何必追著一匹馬跑?真是蠢到家了。

  還有白兒的口糧問題,我可沒有放鹽,大概是它飛得渴了吧,別什麼都怪我。你知道嗎?早上桃兒讓廚房準備鮮肉拌菜葉的時候,廚房的人偷偷問她,大小姐改吃這東西了?還一吃就這麼多?哈哈,笑死我了!

  至於睡,你就慢慢羡慕我吧!給你寫完信,我就睡了一覺,到現在才醒。不過我也夠意思啦,飯都沒有吃,就忙著給你回信。而且白兒的速度可不是蓋的,真是快啊!這封信送過去,沒准它又很快回來了。

  寫完,把紙捲進銅管裡,桑桑放飛白兒——簡直不比E——MAIL差啊!

  寄完信,她才坐回來吃飯。忽然桃兒一臉笑意,道:「原來大仙也有心上人啊!還是仙人好,可以有這樣的神鳥傳情。」桑桑差點把嘴裡的飯噴出去,「心上人?!」

  「以前小姐聽到表少爺要來的時候,就是大仙這種神情。嘴上帶著笑,眼裡發著光……我剛才看著大仙,就像是看到了小姐說起表少爺的樣子……」

  桃兒的神情有些感慨,桑桑的臉色也漸漸默然。

  這些日子,她光顧著自己玩了。

  跟元上陌走得越近,讓元上陌退婚豈不是越發沒有可能?

  路桑桑,你不是說要幫尚良言的嗎?這樣子,怎麼幫她?

  桑桑的心漸漸發沉,一會兒元上陌的信來了,她不回了。

  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然而從戌時等到亥時,從亥時等到子時,從子時等到丑時,明月點一點點從窗子裡斜進來,照在床上,白兒卻仍然沒有回來。

  以海東鶻那神奇的速度,不可能到這個時候還回不來了啊!

  難道白兒找不到自己?這也不可能,又不是沒找著過?

  白兒找不到元上陌?更加沒可能,他養了它那麼久。

  那麼,會是什麼可能呢?元上陌出事了?不、不,他那麼大個人會出什麼事——但是他上封信說什麼?說他走山路,路又窄又崎嶇,還到處是山石!

  像是一根冰,一下掉進胸腔裡,整個人從裡到外激出一個寒戰,桑桑連忙從床上爬起來去翻那封信。

  看到那幾句,心更懸起來了。

  還有峭壁高聳,那真是、真是一條很危險的路啊!

  眼前仿佛已經看到了元上陌跌落懸崖的慘狀,也許是馬踩歪了一塊石頭,把他掀翻……桑桑捂住臉,不敢想下去。只覺得整個心臟都收縮起來,心裡有個衝動,馬上去找他!

  然而怎麼出去?她是個瘋子,被看守起來,怎麼出去?!

  為什麼要裝瘋?為什麼要這樣限制自己的自由?好悔好恨,一顆心似被貓爪輕撓,滴血般地心急火燎。

  桑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挨到天亮的。天一亮,立刻梳頭穿衣服,才洗了臉,桃兒道:「表少爺來了,正在大廳跟老爺聊天。」

  任宣!他可好久沒來了。他沒來,良言也好久沒有聲音了。

  好一陣子不見,任宣清俊一如往常,只是眉宇間的憂鬱氣息,似乎更重了,望向桑桑的目光,像是穿越迷霧而來。

  「表哥。」桑桑一邊低眉垂首打招呼一邊趕緊喚良言。

  良言一直沒有反應。

  任宣問:「你的氣色不太好,身體不舒服嗎?」

  昨晚一夜沒睡,氣色當然好不起來。桑桑想到了元上陌,忍不住望瞭望院外的天空。

  依舊沒有白兒的影子。

  一定是出事了!白兒不可能一個晚上都飛不回來!

  任宣見她臉上有焦慮之色,問道:「良言,你是不是有什麼事?」

  「沒、沒什麼事。表哥你好久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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