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一兩 > 紅鸞記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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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兩人難得碰到一起的時候,老太太就喊他賠不是。老太太喊倒罷了,偏偏關玉棠不冷不熱道:「不用賠了。他雖然說了些不好聽的話,我也教訓過他了。」 想想就覺得一口濁氣堵在胸口。 可是喬天是出名的牛皮糖,被他纏上了,可沒那麼容易鬆口。第二天少鸞起了個大早,出現在餐桌上,眾人都以為是罕事。關玉棠則像眼裡沒他這個人似的,和少容少清低聲說著什麼悄悄話。少鸞在麵包上抹了半天花生醬,都沒找著說話的機會。 二太太玲瓏剔透,問道:「少鸞可難得起這麼早,怎麼,今天有要緊事?」 「唔,也不算什麼要緊事,」眼風瞥了一下對面,少清已經扭過頭來了,少容和關玉棠卻還在低聲說話,他放大了一點聲音,「我有個朋友,想見見關小姐。」 關玉棠抬頭看了他一眼,「你的朋友?」一個「你」字,咬得格外重。 傅少鸞捏著麵包的手不自覺用力,「你這話什麼意思?」 「你的朋友,估計也跟你一樣是只繡花枕頭,不是我心目中的丈夫人選。」 「嗒!」麵包被捏成兩半,跌下來,「關小姐——」 眼看他就要生氣,但關玉棠若無其事,因為她說這話真的沒有惡意,實在是發自內心的一句實話。二太太連忙插進來:「不知是哪位?」 少鸞忍了忍,忍了又忍,「喬天。」 「喬遠的弟弟?」二太太倒有些意外,道:「哎,正好正好,玉棠,這個喬天的哥哥是上海青幫有頭有臉的人物,他自己的身手也不弱,年輕也輕,相貌也甚好,性子也爽朗。」她一拍手,「以前怎麼沒想到他?」 「他有功夫?」玉棠的興趣一下子提上來了,「那我倒要會會。」於是時間便定在今晚。 百樂門是青幫的地盤,喬天雖然沒有入幫,卻因為哥哥的緣故常在這裡混。少鸞也是這裡的常客,少容少清晚上是不許出門的,二太太主動表示願意作陪,在玉棠的房裡耽誤了半天,拉出來的人終於不再穿幾十年前的綢衫綢褲。長髮編成髮辮,一直垂到膝下,身上穿一件蓋到腳面的粉金色長裙,脖子上戴著繁複的金飾,兩隻寶塔狀的耳環快要垂在肩上,嘴上塗得鮮紅,整個人閃著寶光與金光,好在有一雙眼睛鎮住這樣浮麗的顏色,倒像是一位印度佳麗。 少鸞悄悄松了一口氣。 只是關玉棠一路上抱怨這身打扮太累太麻煩,「不好動手。」 二太太安撫道:「今天是頭一回見面,以後你們要怎麼動手就怎麼動手。今天啊,務必讓喬家小子目瞪口呆一見鍾情。」果然喬天一見,更是驚為天人,愣在當地三秒鐘,才知迎上來。 玉棠第一次知道自己對於男人有這一重力量,於不適應處也有一絲高興,抬起下巴高高地看了傅少鸞一眼。 這眼神少鸞看懂了——你不是說沒有看得上我,你瞧——所以說女人都是小氣的,雖然是這個大大咧咧的女土匪。他略坐了坐就請二太太下池子跳舞,喬天也伸出手來請關玉棠。 「……我不會。」玉棠道。 「我教你。」 舞池裡的燈光忽明忽暗,光怪陸離,喬天讓她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自己的手扶著她的腰背。少鸞就在不遠處,雖然聽不到喬天的話,但猜也知道,他正教她步法,往左,往右,手輕輕用力把人往懷裡帶一點,她會一不小心踩到他的腳,或者踩錯步子撞到他懷裡去——這是他們十幾歲就會玩的勾當——不由在心裡歎了口氣,哎,關玉棠啊關玉棠,你要是肯在我面前放軟和些,我早把你教得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如何還要來吃這種虧? 果然那邊玉棠一個步子踏錯,人往喬天懷裡靠了靠。二太太抿嘴一笑,「姓喬的都不老實。這些東西你該教教玉棠。」「就算我肯教,也要有人肯學啊。」少鸞懶懶道,「這位小姐是匹烈馬,我可馴不來。」 「你可要想清楚,她的嫁妝夠你吃喝玩樂一輩子,眼下開始下功夫,還來得及。」 「就算她能養我三輩子,我也不要娶個女人來管自己。嬸子已經是極大度極放得開的了,二叔還不是不敢像從前那樣玩?我何苦往自己身上套枷鎖。」 二太太笑,「這話可千萬別讓老太太大太太聽見。」 「那就要托好嬸子保密啦。」 他們兩人年紀相差不大,又都愛玩,因此更像是一對朋友。一曲罷了,四個人都回到位置上,有人來請二太太跳舞,喬天和關玉棠聊天,問她平時愛做些什麼,玉棠道:「放火,搶劫。」 「哧!」少鸞在暗處強忍著不要笑出聲來。 喬天卻不解,以為她在開玩笑,「關小姐真是幽默。」 「油墨?不,我不要油墨。」 傅少鸞推說要抽煙,走到邊上去,才笑出聲來。片刻二太太找到他,「你怎麼不在邊上看著?」 「我怕我會笑死。」少鸞道,「不知道這小子晚上回去會不會做噩夢?」 喬天的反應卻出人意料,將玉棠送上汽車後殷勤地關上汽車門,面向傅少鸞時抑不住滿面喜色,「真是個妙人兒!太有意思了!」 而關玉棠明顯也度過了一個愉快的夜晚,在車上還哼起了跳舞時的曲子,二太太問:「怎麼樣?」 「怪好玩的。」她道,「原來跳舞場還是蠻有意思的。」 第二天喬天的電話就直接到了傅公館請吃飯了。老太太知道了,卻不甚滿意,「喬家底子太單薄了。」 「哎喲,老太太是不知道喬遠的風頭,上海灘這些人物裡,除了青幫老大,就是他了。」二太太說,末了,道:「再說,玉棠……咳,可不是正好嗎?」 是。少鸞在心裡邊很同意這一點,流氓和土匪,真是再配不過。 傍晚時候喬天便開著車子來傅公館接玉棠去了,這會兒沒有人作陪,因此就算過了明路,准了兩人之間的交往。不過二太太再三叮嚀玉棠不要動比武的念頭,要比,等成了親慢慢比。 在這個時候,嫁出去才是第一要務,玉棠也省得。 因為有個朋友的父親過壽,傅少鸞與二爺、二太太一起去喝酒,回來的時候大廳裡比往常熱鬧,留聲機裡飄出音樂,少清和玉棠在跳舞,老太太、大太太和少容在一旁看。原來今天喬天請吃飯的地方有跳舞場,飯後不免又跳了場舞,玉棠不免又踩了喬天幾腳,因此回來練習。 少清一見他們回來,便停了,「二哥快來,這男步我真是跳不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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