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一兩 > 不辭冰雪為卿熱 | 上頁 下頁
三十一


  「這我可從不敢想。我學也是學著玩,哪裡能當大夫?再說,柔兒還要伺候你和少奶奶……」

  「你有了這樣一個好機緣,我和少奶奶怎麼會耽擱你?」杜乙商拍拍她的肩,「你儘管去學吧,我們還會少人服侍嗎?」

  柔兒呆了呆,臉色慢慢地變了,她顫聲道:「少、少爺,你這是趕我走嗎?」

  「傻丫頭,我怎麼會趕你走?只是你找到了一條更好的路走,我希望你能過得更好……」

  柔兒的眼睛裡充滿了淚水,抬頭看著他,「這是少奶奶的意思嗎?」

  「我們都是為你好,你當真願意學醫,將來濟世救人……」

  「這是少奶奶的意思嗎?」

  她的腦海裡,好像只剩下這麼一句話。

  杜乙商歎了口氣,「我的意思與少奶奶的意思有什麼區別?柔兒,決定在於你自己。你若喜歡學醫,大可放手去學,不必顧及府裡的差事。倘若不願意,也可以留下來。」

  柔兒不說話了,眼睛怔怔地望著地面,那裡面空蕩蕩的,仿佛所有精氣都被抽走了。半晌,她道:「這是少爺與少奶奶給我的恩賜,我懂得了。」她抬起頭,擦乾滑落的淚,深吸一口氣,「我自然是喜歡學醫的。但也得等少爺的手臂好了之後再說。」

  杜乙商只是拍拍她的肩,轉身離去。

  或者他一直疏忽了,柔兒她,已經長大了,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天真的小丫頭了。

  她,有心事了。

  綾兒的感覺也許是對的……

  轉眼到了端午,上上下下忙著割艾葉,插菖蒲,包粽子。梅雨天氣,風雨無常,常有突如其來的大雨濕透人衣。

  柔兒到杜府來的路上便遭遇了這麼一場雨,髮髻衣衫盡濕,風吹來微有涼意,有些冷,她的臉也因為這冷意而有些蒼白。

  紀綾連忙吩咐丫環找乾淨衣服給柔兒換上,一面泡了熱茶,柔兒喝了,可蒼白的臉色卻一直沒有恢復過來。

  「雨真是大呵,好像要把地洗個乾淨似的。」紀綾看著屋簷傾下的雨線,「乙商去了老爺那兒,難為你冒這麼大雨來。」

  柔兒的手似乎冷得有些發抖,甚至連聲音也有些顫:「沒、沒事,沒事……我在這兒等他回來。」

  紀綾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就在這麼兩三句話的工夫,她便看得出,今天的柔兒就顯得有些異樣。

  少時杜乙商來了。

  柔兒見了他,臉色反而鎮定下來,眼裡有似笑非笑的神情,替他做完針灸與推拿,道:「少爺的手好得差不多了,我也要去山上采藥,今日一別,不知何時回來。臨走只有一個心願,還望少爺和少奶奶成全。」

  「請說。」

  「我很久沒和少爺一起喝茶了,就想再和少爺喝次茶,行嗎?」

  她的臉色那樣蒼白,眼裡仿佛有股決裂神情,紀綾是女人,女人都看得懂這副神情,她在心底歎息了一聲,轉身出房門。

  雨仍然在下,嘩嘩作響,天地迷蒙在一片煙霧,什麼都看不清楚。她站在屋簷,伸出手去接雨珠,大顆大顆地砸在手心,有些酥癢的痛。

  他們在屋裡喝茶,她在屋外接雨……唉……

  忽然間,她的臉色一變,那個念頭叫她整個身子都忍不住輕輕一顫,她倏地轉身,推門進去。

  屋裡的兩個人舉杯欲飲,見她進來,都停下了飲茶的動作。

  杜乙商笑道:「我正要以茶代酒,敬柔兒三杯呢。這條手臂好得這麼快,可都是她的功勞。」

  「一會兒再敬不遲,老爺有事找你,我先代你陪著柔兒。」一顆心「怦怦」直跳,震得耳膜隆隆作響,紀綾不知道自己的語氣有沒有露出焦慮,看來應該沒有,因為杜乙商很爽快地出去了。

  紀綾看著臉色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柔兒,目光落在桌上的兩杯茶上,緩緩拔下頭上的銀釵,探入杯中。

  被茶水沒過的部分,迅速變得烏黑。

  「為什麼要這樣做?」紀綾沉聲問。

  柔兒抬起頭,沒有被揭穿的慌張,臉上靜靜的,只有眼底一片絕望,還有淡淡的嘲諷,也不知是嘲諷紀綾,還是嘲諷自己,「為什麼?因為你。因為少爺喜歡你,只見了你一面,魂兒便撲在了你身上。你要去找人,他就讓我先去說一聲。你要借船,他就讓我去找掌櫃……你不會知道,我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心裡是什麼滋味。」說著,她忽然笑了,淚水從眼角滑落,「一個和你一起生活了十幾年的男人把你從身邊趕開,你會怎麼樣?他從來是我的天我的地,可惜永遠成不了我的人。我原先抱過希望的,哪怕是做妾我也願意。可他娶了你,就再也不看我第二眼了。我留下來又有什麼意思?活著又有什麼意思?」

  「倘若要下毒,你也應當朝我吧?」她這麼愛乙商,怎麼下得了手?

  「你?你當我沒有想過要害你嗎?可害了你,他也一世傷心,我又何必那樣做?不,你要活著,你要一個人孤零零地在世上,而我和他在黃泉雙宿雙棲。哈哈哈……」

  她仰首大笑,有淚如傾,「蘇家的大小姐呵,果然聰明絕頂,連他都看不破的東西,你竟然猜到了。」

  「因為我是女人。」紀綾似是歎息般地輕聲說,「柔兒,讓我們來打個賭吧。」

  茶香與雨水的濕氣在屋子裡彌漫,兩個女人的心事都在這濕濡濡的香氣裡浮浮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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