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一兩 > 不辭冰雪為卿熱 | 上頁 下頁 |
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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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噓——」杜乙商眉眼含笑,示意她不要打擾。 柔兒實在忍耐不住,「她好像不太對勁……」 「這樣不好嗎?」杜乙商回過頭來看她,神色間竟帶著些許埋怨,「如果她能夠一直這樣開心,又有什麼不好?」 「當、當然沒問題,我只是擔心。」 「咦?」正吃得開心的紀綾像是發現了什麼異樣,看著一塊咬了一半的玉茸餅,臉上浮現一片狐疑神色,發起呆來。 「怎麼了?」 紀綾仿佛沒聽見他的話,臉上的茫然神情越來越重。 「綾兒,你怎麼了?」 「這餅……」紀綾皺著眉,無來由的空茫感覺瞬間捉住了她,她搖搖頭,腦海裡仿佛有什麼東西飛過,那麼快,都來不及抓住。 杜乙商大吃一驚,劈手奪了她手裡的碟子,急忙塞了一杯茶到她手裡,「綾兒,喝茶,喝茶。」 紀綾恍惚地接過茶杯,看著那碧清透徹的茶,忽地一笑,道:「碧螺春。」 這三字,她說得那麼輕那麼淡,神情一片淡定,宛然便是從前的紀綾。 杜乙商的臉色都變了,拿開茶杯,深吸一口氣,「綾兒,我們去看他們掛春聯好不好?」 紀綾臉上一片怔忡,只是怔怔由杜乙商扶著,穿過遊廊而去。 晚上紀綾翻來覆去不想睡,纏著杜乙商講故事。 杜乙商便道:「嗯……從前,有座山……」 「這個你講過啦!換一個!」 「啊,有一個和尚獨自住在山上,每天下山挑水……」 「我也聽過啦,再換!」 「……」杜乙商抱起她,「那我講一個男人的故事給你聽吧。」 「什麼樣的男人?」 「跟我差不多……」 「哦,講啊,快講啊。」 「這個男人會做香粉,滿城的姑娘都喜歡他……」 「哈哈,你不會做香粉!」 「是,我不會。但那個男人卻很會哦。許多人都喜歡他,他很開心,也喜歡許多人。直到有一天,他在湖上見到了一個姑娘……」 紀綾聽得入神,見他停下來,便搖搖他的胳膊催他。 他的眼波迷蒙,仿佛心神都醉了,他輕輕道:「那天是個好天氣。岸上桃花正豔,柳絮正濃,湖上碧波蕩漾,無數輕舟畫舫差身而過。是遊湖的好日呀。全揚州城的少年男女都到湖上來玩,無數佳麗都向他擲來定情物,他卻看見了一位坐在船艙裡的姑娘。她不在船頭玩,就那樣坐著,手撐著頭在那兒發呆。太陽照在她臉上,那個男人看了,不知怎地,一顆心像是被什麼東西撥動了,仿佛『錚』的一聲,那麼一聲響,震得他自己都呆了。」 紀綾一臉神往,「那姑娘當真那麼漂亮?」 「是啊,那個男人就寫了兩句詩給她,卻給她扔進了水裡。他又是高興又是難過,找人打聽出那位姑娘的姓名家世。誰知那位姑娘不是平常人呢,為了治母親的病,竟然獨身去波斯尋靈藥龍珠……」 「波斯?」 「嗯,那是一個離揚州很遠很遠的地方。那個男人也跟了去。呵,那位姑娘聰明一世,卻犯了個大糊塗,綾兒,你猜猜看,那位姑娘見了那個男人,會怎麼樣?」 「嗯……請他吃東西……」 「不是,她把他當成了女人。」 「呵呵,她好笨。」 他輕點一下她的鼻尖,「是,她好笨,簡直笨死了。 兩個人還一路同床共枕到了波斯。直到那個男人為了拿龍珠而做一種香粉,旁人才有空告訴她,其實他是個男人。 這下她生氣了,不理那個男人。那個男人也沒辦法呀,心想,只要能達成她的心願,她就會開心了吧?於是他就進王宮偷龍珠……」 「啊,偷到了嗎?」 「你說呢?」 「一定要偷到啊,不然她會一直生他的氣。」 「啊,被我的綾兒料到了。雖然他差點被巨蟒纏死,又差點被暗箭射死,但總算拿到了龍珠……可當他回來時,卻發現那個姑娘頭流鮮血,整個人倒在地上。偏偏那個時候又來了許多士兵要捉拿他們,沒有辦法,他就帶著她飛起來了……」 「啊,他會飛嗎?」 「他一飛,那些波斯人就嚇壞了,以為他是天神,就放他們走了……於是他們就回到家鄉,兩個人結成了夫妻。」 紀綾心馳神往,靠在他肩頭,小臉興奮得微微發紅,「這個故事真好聽。」 杜乙商在她額上印下一吻,發出一聲無聲的歎息,接著道:「可是,後來那個姑娘大病了一場,什麼事情都不記得了。」 「連他也不記得了嗎?」 「嗯,什麼都忘了。忘了他們一起共船的事,忘了波斯王宮的事,連家人都忘記了……不過,因為什麼都不記得了,她反而過得更開心。從前的她,總是記掛著家人,記掛著生意,又記掛著人心難測,那個時候的她好辛苦… …甚至每個姑娘都高高興興地遊湖的日子裡,她也一個人獨自坐在船艙裡發呆。可是現在,她什麼也不操心,老天爺下一場雪就夠她開心一整天,綾兒,你說這樣好不好呢?」 紀綾低頭想了一回,道:「她自己開心了,別人卻難過了呀!」 「為什麼?」 「要是你忘記了我,我會難過的。要是我娘不記得我,我也會難過的。」她一本正經。 杜乙商心頭一震,「可是她那麼開心,真正喜歡她的人,會希望她這樣開心下去。」 「那又不是真的開心。什麼都忘記了,她也不是真的她了。那個姑娘啊,就像是做夢一樣呢,夢裡面的開心終歸是夢裡面的呀,遲早要醒來的呀!」 杜乙商的臉色一點點發白,他重新審視靠在他懷裡如癡如嗔的紀綾,一時間不知道如何開口。 「喂,你發什麼呆?」 「綾兒,倘若你是那個男人,你會怎麼做?」 「讓她把他想起來呀,個然他多難過啊!等她想起來了,他們可以一起講故事聽故事,一起玩雪,多好啊!」 杜乙商長長地歎了口氣,「可是,只怕她真的想起來了,他就沒法子講故事給她聽了。」 「為什麼?」 「她要忙她家的生意,照顧她的家人,她想得太多,腦子裡的傷又會復發,人又昏迷……整月整月地昏睡,無論怎麼叫她,無論你說什麼,她都聽不見……」他的聲音裡有控圍不住的顫抖,像風中的樹葉,懷抱著凋零的恐懼,「雖然她人躺在你看得見的地方,可是你不知道她到底在哪裡,她在想什麼?你聽不到她的聲音,看不到她的眼睛……」他說著,抱著她的雙臂越收越緊,仿佛害怕一個鬆手又會失去,「那樣的日子,那樣的等待和守候,他再也不想經歷了……」 「哎、哎喲……你抱這麼緊幹什麼?我都快喘不過氣來啦!」她瞪他,他卻像看不到她的惱怒似的,雙眼充滿了欲癡欲狂的神情,頭低下來,狂熱地吻到了她的唇上。 她瞪大了眼睛—— 他、他在幹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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