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陽光晴子 > 一等女茶師 | 上頁 下頁


  軒格院的主屋裡,葉瑜坐在床邊,擰眉看著喝了藥,好不容易才睡著的方泓逸。

  她一直都知道他長得極好,即使病中憔悴,也有一種病弱的柔美,一個男人長成這樣已是麻煩,但個性更麻煩,不喜出門,不想接觸外人,她這幾年也問了師兄,這種自閉也是一種心病,恐懼外界的心病。

  她有心治療,卻無從下手,更何況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留在他身邊的時間不長了。

  此時,屏風外傳來極輕的腳步聲,她一抬頭,就見她的丫鬟夏荷繞過屏風,進到內室,先是一福再輕聲說:“姑娘,二少爺過來探望大少爺。”

  葉瑜蹙眉,本想說什麼,可一想到姜岱陽風風火火的個性,攔阻也沒用,便點點頭。

  不一會兒,姜岱陽進到屋內,空氣中有著淡淡的藥湯味,在他印象中,這間屋子長年都是這樣的味道。

  “二少爺。”葉瑜朝他一福即直起身。

  他微微點頭,直視著面無表情的葉瑜,她相貌清麗,膚色極白,一雙明眸清淡,身上亦帶著淡淡藥香,但周身透出明顯的疏離感,擺明不愛親近人。

  這樣一個對世俗之事不在乎,一門心思鑽營醫術,只想治病救人的女子,最後卻嫁給幾乎足不出戶的大哥?他還是難以相信。

  “大少爺一夜難眠,好不容易入睡,二少爺有事還是待他醒來再說。”葉瑜極輕的嗓音響起。

  姜岱陽回了神,想到這院子自他有記憶以來一直都是靜悄悄的,下人們凝神屏氣,走路極輕,就是怕吵到方泓逸。

  “我不會吵他。”他聲音亦輕,靜靜站在床前,看著熟睡的方泓逸。

  當年養母懷胎七月,在前往莊子的路上遇上一輛失控的馬車衝撞,因而受驚早產,養母也因此折損身子,再難懷孕。

  從小到大矜貴藥材補品不斷,但大哥先天落了病根,身體時好時壞,眼下眼窩微陷,神色蒼白,就連唇都不見一絲血色。

  年少時的他什麼都想跟大哥比,跟大哥爭,他就是不平,明明大哥整日病歪歪,可是所有人都圍著他打轉。

  為此他曾經裝病,然而藥湯太苦,鎮日躺著也太難受,他才不再假裝。

  可以說,自從住進方家開始,他就討厭這個大他六歲的大哥,明明是茶行大少爺,對經商、茶葉都沒興趣,沒病時也只好丹青,每每見他悠哉執筆作畫,再想到呂芝瑩才豆丁大就跟著養父進進出出的學習一大堆有關茶的事務,他就覺得大哥自私、沒半點責任心。

  書雲,夫乃妻的天,依此下去,身為童養媳的呂芝瑩未來肯定得扛起茶行的重責大任,讓大哥可以風花雪月的養病畫畫,養父養母沒去要求自己的兒子,反而竭盡所能的壓榨呂芝瑩,他為她心疼,為她忿忿不平,但這丫頭卻從不放心上,他也氣極了她的軟弱、不爭氣。

  “二少爺到底想做什麼?大少爺體虛,需要靜養。”

  葉瑜刻意壓低的聲音再次打斷他繁雜的思緒,他的視線離開方泓逸病態的俊顏,緩緩對上她冷清的明眸。

  重生一回,他總算讀懂她藏在冷眸底下的不以為然。也是,他對大哥的確不算好,更從未心疼過大哥一絲一毫。

  上一世,每每氣不順,自卑心作怪,覺得被低看,他便會去找呂芝瑩取暖,被她以學習茶道趕走後,他實在無處可去,便又來這裡窩著。

  大哥總是看他一眼,臉上不見嫌棄,僅吩咐下人備上茶點茶水,當時的他只覺得大哥是懶得理他,但經歷一世才明白,那是沉默的守護,讓他每每無處可去時,可以自由在這裡來去。

  葉瑜覺得煩躁,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麼,正要再開口趕人,卻見他轉身走出去。

  她對他這過分安靜的詭譎行為不解,頓了一下,還是跟在他身後出了內室,來到花廳。

  見他一路走到門口,她停下腳步,他卻轉過身來,靜靜的看著她問:“大哥他身體一直沒有比較好?”

  她柳眉微蹙,這口氣也太過溫和。“尚可,不過天生底子不好,所以天氣一變化,稍一疏忽,風邪容易入體,另外,他有心病,不喜接觸外人,這一點二少爺應該是清楚的。”

  “多謝葉姑娘照顧大哥了。”他向她施以一禮。

  她想也沒想的就半側過身避開這個禮,對他這詭異的言行感到有點頭皮發麻,“二少爺客氣了,醫者仁心,職責所在。”她的聲音仍冷。

  他沉沉的吸了一口長氣,知道她已不耐與他說話,再次點頭,走出屋子,沒注意到院裡的小廝、丫鬟都是低著頭不敢看他。

  依往例,這炮仗似的二少爺來這裡沒有罵罵咧咧的吼上幾句是不會走人的,但……

  靜悄悄的走了?奴僕間訝異的互看彼此,以唇形說著——二少爺吃錯藥了?

  甭說這些奴才,就連最親近的袁平也覺得不對勁,過去主子心情不好,第一先找瑩姑娘,在她那裡沒法子撒氣後,就往大少爺這裡來,陰陽怪氣的說些難聽話是常有的事,不過他剛剛在屋外豎直耳朵,居然半點聲音都沒有!

  接下來五天,不止柏軒院,就連方家其他院子,還有晨光茶行的掌櫃夥計,都察覺到說風就是雨的二少爺變了,脾氣變好,對人也客氣多了。

  就不知這種轉變能維持多久?畢竟以前也曾經有過這種破天荒的變化,但最多維持一天,如今都已五天了。

  姜岱陽知道自己在他人眼中太有主見,桀驁不馴,重活一世,他再回頭看,方知自己大剌剌,不自覺得罪人,難怪落難後也不曾有人施予援手。

  此時的他站在亭台前,看著柏軒院的花團錦簇,奼紫千紅,再抬頭看著湛藍的天空,前世的記憶如漲潮般一波波湧上來。

  他任由記憶翻騰,讓那刻在骨血裡的痛與悔在四肢百骸間流竄,任由熾熱的驕陽刺痛他的雙眸,如此他才能感覺到自己是真正的活著。

  月明星稀,一輛馬車達達的來到方家側門停下,接著,呂芝瑩主僕下車,進了方家大院。

  呂芝瑩一去青州五日,眼下返家,已過晚膳。

  她腳步未歇,先去滄水院見養父母,本想告知這五日與該地茶農的交流所得,但方辰堂大手一揮,“回屋裡吃個飯,好好睡一覺,明日再說。”

  “是啊,我們也累了,你乖。”

  孫嘉欣親密的用指輕輕戳了呂芝瑩白玉般的額頭,笑著將她轉個身,又叮嚀曉彤、曉春兩個丫鬟好好侍候主子。

  呂芝瑩的確累了,福身退下。

  曉春提了燈籠,一行人經過垂花門樓,來到典雅精巧的湘南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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