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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們都不拿照片給你看嗎?」他十分訝異。

  「外婆說,我爸媽病得很難看,所以把照片都毀了。」靈均露出少有的惆悵說:「我就一直哭一直鬧,後來阿姨說,看我自己就好,我長得就像我媽媽。」

  「事實上,你比較像爸爸。」他脫口而出。

  「真的?」她眼眸發亮的問:「我爸爸是不是很高大英俊?他是很爽朗,還是很有個性呢?他酷不酷呢?」

  「如果我說你爸爸和我是同一類型的,你會不會失望呢?」他故意問。

  「那就太酷了!不過,你似乎太過年輕了!」她笑得眼都彎了。

  「我不年輕了,四十四歲,足夠當你父親了。」他忍住了想摸摸她頭的衝動。

  「你有那麼老嗎?真看不出來那!」她上下打量他說:「我正愁怎麼稱呼你呢!俞先生,太拗口了;我稱俞智威一聲姊夫,而你是他大哥……」

  「你就叫我叔叔吧!畢竟我是你母親的朋友。」他打斷她說。

  「那輩份不就全亂了?真是複雜!」她伸伸舌頭俏皮的說。

  他又笑了,一個上午,他就笑去了一整年的份量,和靈均在一起,心情就特別開朗,是見她如見意芊嗎?

  今天是週末假日,山廟停車場有不少朝拜的車輛。他們沿著斜坡小徑往上走,遠遠就看見淡黑拙樸的佛殿建築,插入藍天的飛手,懸著銅鈴,有幾隻雁鳥盤旋。

  德威在灰石地走了幾步,見來往的人群,便說:「我先去祭拜你母親,可以嗎?」

  「靈骨塔就在那片林子後面。」靈均指著方向說

  「我先把菜送到廚房,再帶我阿姨去找你,我們也好久沒祭拜媽媽了。」

  兩人分路行進。德威穿過有些焉僻的雜林,樹開始枯凸,葉落之地。他低頭遺過一矮叢,再抬頭,就看到那孤零零的高塔,塔之後,堆散著壘壘的荒墳。

  小小的祭堂十分陰暗,長期燈欲明不明,大銅爐中有香紙灰,也有幾片落葉,見不到招呼的僧尼,德威自己繞人塔內。

  四周都是死亡的人,隨著年代愈遠,甬道也愈黝窄陰森、二十年前的牌位,他只能借著塔頂的幽光,慢慢尋找。

  有了!方意芊存骨。

  大理石白壇,沒有照片,沒有生卒年月,另行細細的字,顯得特別淒涼。多少年了呀!德威抱下那白壇,雙手蒙灰,從不輕彈的淚,已流到壇上。他最愛的人,就封在這方寸之間,呼不出、喚不到,只徒留人夢碎心碎!

  不能沒有她,卻苟活著;不能分離,卻天人各自飄零;彼此相克,卻永世難忘;切切相尋,卻生死兩茫茫呀!

  再哭,都是早已流盡的淚。

  他溫柔地擦拭著骨灰壇上的灰與淚,就像當年為意芊細心地擦澡。陳年的灰塵;髒了他的襯衫和臉,此刻他已不是坐在總裁位置,指揮若定的成功男人;整個人生,就在這天涯一角,承載的只有痛入心底的失意和憔悴。

  他一步步將「意芊」捧到光天化日之下,他要帶她回家,在枕畔日日相伴,但要如何對靈均她們提起呢?

  或許應向黃泉及靈塔之神報備一下,謝謝他們多年來照顧他的妻子。

  他把壇放在掌心間,跪於神壇前,默默乞求。

  風颯颯吹過林間,大小葉片互響,像在傳遞從遙遠處來的訊息,然後窘牽的腳步聲,如此輕,仿佛月光拂照。

  一個女人,長髮、白衣、黑裙,緩緩走來,她的臉素淨得如久遠前的一張照片,未經塵世,說不出年代,也說不出年紀。

  她聽到了一陣梗在喉間的哭聲,如受傷的野獸;她僵住了,多年以前常在她耳畔心間的,徘徊不去,是遲來的悲傷嗎?

  她看到靈骨塔,也看到了那個伏跪的背影,悲傷果真就在眼前。

  她不敢動,但突來的暈眩,使她扶住一棵樹,待滿天暗星消逝。

  不尋常的聲響讓德威回過頭,她看見她了,眼睛張得極大,「意芊」落在地上,發出碎裂聲。

  他眨眨眼又搖搖頭。是夢是幻?是人是鬼?意芊競站在那裡,容顏一如昨日,雙腳能立,雙手能握,亭亭而立,如他記憶中的姣美水仙……

  「意芊……」他向前走,卻腳步跟能。

  突然,日越樹梢,天明澈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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