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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下,是生離,是死別。驀地,有一陣椎人心肝的嚎陶聲,哭得如此淒廁慚烈,是德威嗎?

  她抬起淚眼,人早已下五樓,坐上計程車,車內映著黃昏夕日,像很久以前或多年以後的景象,但就不是現在。

  沒有德威的呼喚,只是自己的哭聲嗎?

  車又駛回市區,遊行隊伍仍在。

  意芊不再閉眼,茫茫地看著,隔著玻璃,仍不知道他們在爭什麼。

  這些依然與她無關,如今連德威都沒有了,她只能不斷重複想著——

  再見了,德威,你會遇到另一個女孩子,你會重新找到愛,你會獲得真正的幸福……

  她的心好痛……或許這是斷盡生因與滅因的時候了。

  意芊緩緩合上雙眼,最後一口氣由胸中吐出,她覺得死亡一寸寸蔓延,心念成灰,意念成灰,直到世界遁入一片黑暗,一切惆然成空。

  永別了,德威,來生再會了……

  第二章

  民國八十年代。

  一輛白色轎車由新竹交流道駛入高速公路,它加快時速,在擁擠奔流的車陣中,猶如一隻雪亮的烏。

  烏要飛翔,德威的心也要飛翔。二十年來的尋尋覓覓,終於有了結果。他一興奮,差點撞到前頭的大卡車,尖銳的煞車聲,及時喚回他的理智。

  不!他必須冷靜,必須慢下來,這世間已沒有什麼他要追求的了,就像過去二十年,他坐臥如一頭虎,疏懶不動,看起來有事業、有家庭、有妻兒,卻慣於冷漠、沉寂及獨來獨往。

  他嚴肅神秘和一絲不苟的形象,都是父母幫他塑造出來的。他們對他歉疚,慢慢就對他有一種懼怕心理,總防著別人再來擾他,深恐好不容易休了的火山,會有再爆發的一天。

  他們幾乎無所不防,從親朋好友,到自家兄弟姊妹,甚至他的妻子兒女,沒有人知道他過去那一段婚姻,曾經聽聞的人都被迫散在無涯海角了。

  火山襲落的厚友,層層埋掉了意芊,也同時埋掉了德威的人生。

  那年,她被帶走後,他曾瘋狂了一陣子,到處找尋。一年後,意芊的死亡證明書,從一個不知名的地方寄來。那時的他已不是瘋,而是極度的驚駭與空白,心如無底洞,任何人事物穿過去,卻都沒有回音。

  他在瑞士住了一段好長的時間,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有人監控,怕他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再回到塵世時,已是二十七歲,俞慶集團裡早編著許多屬於他的神話。他發現,許多指令、政策、計劃都是以俞德威的名義下達的;他完全陌生的文件,也都有他的簽字和蓋章。

  「我老了,一個心臟病發就可能奪去我的生命。」餘振謙沉痛地說:「我們不得不用你的名字來鞏固愈慶的事業與未來,因為你是我的長子,最主要的繼承人。就算我拜託你吧!債威才二十二歲,智威不過十六歲,你不站出來撐著,這個家就怕要四分五裂了。」

  於是他又回到俞慶,可那時的他已是另外一個人,沒有熱情,只有職責。三十二歲奉父母之命結婚,兩年後雪子生下雙胞胎,一兒一女,他也盡了傳宗接代的義務。

  兒女曾帶給他一種對新生命的感激和快樂,但他們七歲赴美國讀書後,他並沒有留戀不舍;隨著他們年齡的增長,愈發帶著獨立的個性,父子連心的感覺也就愈少。

  至於雪子,在婚後因他的有意或無意,常常聚少離多。雪子自小生長於商業世家,對他的舉止,只有一句評語:「商人重利輕別離」

  他承認,自己不曾費心去愛她,面對她,總覺得緣不深、情不重,若還要朝朝暮暮,是虛偽勉強又違背心意的事。

  他內心只有一個柔軟處,記載著意芊的回憶。有時他也很驚訝,沒有了她,他竟還能帶著面具,在人世間存活下來,而唯一能支持他不倒的,就是想找到意芊的念頭。

  他知道自己再也見不到活生生的她,但至少要到她的墳前祭拜,問問她最後一年的日子是怎麼過的?會不會很痛苦?有沒有傷心欲絕呢?

  他要把僅有的「意芊」帶回家,一捧灰、一杯土,他全都要,因為她是屬於他的,世世要與他骨血相連。

  但即使是這個小小的心願,都如此渺茫。他用盡各種人事管道,就是無法探知杏霞的下落,直到紫晶水仙又出現在俞家,才有了一線曙光。

  他這才相信,天亦有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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