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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我不擔心自己,就怕靈均已不再愛我了。」英浩說。

  「靈均是個實心眼的孩子,若不是對你用情已深,也不會氣成那樣。」德威說。

  「但願如此。」英浩低低說了一句。

  往關島的登機門已開,德威站了起來,說:「找到靈均就馬上通知我。

  「我會的。」英浩也起身說,「祝你一路順風,會議順利。

  「我實在是想和你飛回臺北的。」德威說。

  「是呀!這就是我不當生意人的原因,沒有自由。」英浩笑著說。

  「臺北見!」德威揮揮手,走了幾步又轉回頭說:「好好對待靈均,讓我放心。

  「我會的。」英浩再一次說。

  目送德威走入機艙,英浩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尤其是那最後一句話,看似平常,但在這種場合說,總令人不太舒服。此後一生,他一直後悔,那個下午沒有留住德威。

  看了看表,下午四點二十分。往臺北的班機也要起飛了,英浩往自己的登機門走去。

  德威一坐到頭等艙的位署,便調調椅子,打開一疊文件閱讀;但就像過去這兩個月,才沒看完幾行,人就心不在焉起來。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他似乎又回到人生的原點,擁有一切,卻沒有以緣。

  當雪子一聽說以緣主動退出,態度馬上轉變,留有許多讓他回頭的餘地,比如她仍堅持住東京,卻不要求孩子離開洛杉機;她不再提法庭見,也不再希望鐮田家的人干涉,總之,她期待的是德威能親自到東京,兩個人面對面談話,在她的柔情款語下,能夠恢復往日的情份。

  但德威沒有如她的意,他甚至死絕了心,派人把凱中、凱雯也送到東京去。失掉以緣和靈均,一切對他都沒有意義了,那些財富、名義、婚約、利害關係,甚至孩子,他都不想爭,也無力爭取了。

  這種情形下,雪子又冷硬起來,她揚言不允許德威和以緣藕斷絲連,若有一些蛛絲馬跡,她會立刻鬧得天下大亂。

  這次他是到東京看孩子,父子三人玩得很開心,但他一看到雪子就板起臉孔,而雪子也變得十分尖酸刻薄,每一句話都損人,令他不禁懷疑,是否騷擾他和以緣的那個妖魔,跑到她的身上去了?

  他又想到以緣,她還活著,又帶走紫晶水仙,是不是表示他們還有重逢的一日?問題是,他能夠再忍受另一個二十年嗎?

  那漫長的歲月,想來可怕,過起來更是一種酷刑。

  他拉開簾子,本想看看陽光白雲,窗外卻是一片漆黑,很明顯是暴風雨。他才準備要找空中小姐詢問大氣,飛機就劇烈搖動起來,所有警示燈瞬間亮了,後面傳來不少尖叫聲。

  機長用沉穩的口氣要大家安靜,說只是一般的壞天候,過了這團厚雲層就沒有事了。

  德威搭過飛機無數,什麼惡劣的情況都遇見過,早已能處變不驚。生死有命,這是以緣常說的話;他其實不是豁達,而是麻木,他不相信自己會有那麼倒媚的死法。

  又過十分鐘,當他再度翻閱文件時,機身又搖晃,而且急速下降,這回機長的廣播有點語無倫次,他仍要大家稍安勿躁,馬上就會恢復正常飛行。

  德威並不是很害怕,他突然想到有人在飛機失事時,用小紙片寫出心裡想說的話……如果是他,會寫什麼呢?自然是給以緣的,在那短短的千鈞一髮中,能寫的只有聊聊數語,甚至一、兩個字。

  他想化大概會寫——

  以緣,愛你,等你……

  他想到這裡,幾個恐怖的叫聲便貫穿機室,他們正向地心奔去,所有的燈都滅了,眼不能見,耳朵卻充滿非人間的聲音。

  他知道出事了,還來不及反應,巨大的火球就漫散在天空,和風雨混淆,和許多碎片一起驚爆。

  烏雲變紅雲,午後五點二十三分,琉球外海的太平洋海面,落下許多怪異的東西。

  德威最後死亡的是他碎裂的腦部,在墜入無盡的黑暗前,他只餘一個念頭——

  意芊,愛,救我……

  那是一片好藍的大海,波濤洶湧,無邊無際,只在中央點綴幾個石筍般的孤島,以緣努力地爬著、跳著,後面跟著的是德威。

  一峰還有一峰高,隔著是海水躍騰的深崖窄溝。

  以緣測好距離,又順利跳過。她回頭等待,德威在另一邊對她贊許寵愛地笑著,她伸出手,他縱身一躍,指尖觸到她的,人卻落入那狂號的大海中。

  她還來不及叫,大海就變成火焰,像火蛇般竄上來,她聽到德威淒厲地喊著

  以緣,救我……

  她毫不遲疑地投身入那火海,但馬上碰到冷硬的地面。骨頭的疼痛蔓延四肢,以緣猛地驚醒,發現自己仍在租來的公寓裡,並由沙發跌了下來。

  好怪異,好令人不安的夢呀!

  兩個月過去了,表面上風平浪靜,但她仍時時憂心,今天早上還和靈均商量轉學的事情。

  靈均不太高興地說:「我們又沒錯,幹嘛要躲躲藏藏一輩子?」

  「我只是不想困擾你俞叔叔。」以緣說。

  「什麼都是為了他,那我怎麼辦?」靈均委屈地說。

  「你很想見英浩,對不對?」以緣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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