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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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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謝謝你。」他露出一個難得的笑容說。 他謝她什麼呢?盈芳覺得奇怪,但沒空細思。她滿心只有家志。他還活著,在人間,不在地獄。她大大松一口氣,這才體會出,過去三個月她的神經有多緊繃,人有多強顏歡笑,騙自己,像在吸嗎啡一樣,不計後果。 她一定要找到他,好好算這筆揪人心腸的亂帳! 遠處的火山轟轟叫著,只雨聲,附近的雲就像受驚嚇似的,渾渾而散,染出了灰灰帶微紅的色彩。更遠的藍天,依舊閑閑地晴著,不知道發生什麼事,載著一朵又一朵浮麗潔白的雲。 家志光著上身,才由蓋好的木屋,走向被炸毀的石橋。眼前洪流滾滾,映著陽光,堆石的岸邊已有各國的工程師和義工,商量如何以最快的速度搭一座簡便的橋。 「今天的工還沒有完呢!」宗祥說。 他是倩容的哥哥,被教會招來重建戰後的薩國。 「無所謂,反正在這裡,工作是唯一的娛樂。」家志說。 「媽的,要不是巴西經濟不景氣,我又欠俞慶一大筆錢,我才不會被智威半強迫地來當苦工呢!」宗祥說:「他是被我妹妹帶壞了。你呢?是交了智威這個壞朋友,被他拐來的,對不對?」 「不算拐,蓋房子、造橋是我的專門,而這個地方正合我的味口。」家志笑笑說。 沙石車來了,大家開始忙碌。 來此地已經三個月,幾句西班牙文都能聽了。白天在烈日下工作,晚上睡在紅十字會臨時撥出的宿舍,臺灣變得遙遠,那些醉死的夜,也像一場荒誕乖離的夢。 耶晚,撲向他的影子,是找了他幾天幾夜的智威。 「你要死,也起碼乾淨整齊一點!」智威拖他回公寓清洗,沖下來的冷水激得他全身發抖。 「死得像條野狗,算什麼?真有失你劉家志的身分。」智威在一旁忿忿地說:「要不然你可以去賽車、賽馬、打仗、鬥牛或參加破爆隊等等,死得有名有目,毫不浪費,至少還可以討張訃聞,或蓋座紀念碑呢!」 「我什麼都沒有了,還在乎怎麼死嗎?」家志鼻嘴都是水,大聲叫著。 「你還需要什麼?有命一條就夠了!」智威丟來一堆毛巾說。 「我本來也以為如此……可是沒有她,心好空,我竟然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家志頭覆在毛巾下說。 「是她?還是他?心好空,不可能指你義父吧?!只有女人……哦……」智威把聲音拉得老長,曖昧地笑著說:「原來是我們劉老大戀愛了!我真沒想到你也有兒女情長的一日,真是失禮啦!」 「給我酒喝!一醉解千愁呀!」家志痛苦地說。 「嘿!現在是風水輪流轉,該我下煙酒的禁令了!」智威得意地說:「你以前不是說過,既然愛她,就去找她!我今天就把這句名言送還給你。」 「我哪像你?有金山銀山當後盾,是騎著白馬的英俊王子。」家志沮喪地說:「而我,孑然一身,只有數不清的孽債。如今在臺灣都無法立足了,又怎麼去找她呢?」 「那個『她』是盈芳,對不對?」智威試著問。 家志不承認也不否認,智威心中有數,兩邊的情況看起來都不單純,不要說家志和盈芳強硬的脾氣,還有北門幫的麻煩複雜。 他考慮一會,說:「你願意讓我幫助你嗎?」 「幫我?我現在是過街老鼠,你不怕惹禍上身嗎?」家志苦笑說。 「惹什麼禍?事實上,我是乘人之危呢!」智威說。 於是,在最脆弱的情況下,家志答應了中美洲之行。在嚴嚴保密之下,他走得神不知鬼不覺。 他一點都不後悔到薩國來,因為他看到了天地之廣,世界的另一邊,有人在極端絕望下,仍努力地求生存。比起來,他過去的三十年生命,充滿怨恨、爭奪、火並、械鬥……就像盈芳所謂的桶裡螃蟹,愚蠢又可憐。 從己身的痛苦跳脫出來,稍微能填補一部分的心靈空虛,但發自心底最深的渴求,有關盈芳的,卻隨著時日而更加強烈。 這就是愛情嗎?違反邏輯的東西,無法用常理論斷。 他常覺得離她太遠,不能同在一塊土地上,也是一種遺憾。她現在好不好?他每天都自問無數次。 「盈芳到處在找你呢!」智威帶來消息。 她終於原諒他了,沒有花很長的時間。但對家志已是不夠,他要的,她不能給,回去,只能眼睜睜看她嫁給別人,那還不如隔個大洋,渺渺無音訊,痛苦會模糊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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