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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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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累,我的馬累!」他沒好氣地說。 她就坐在原地,頭轉另一個方向,看也不看他一眼。他突然有些氣自己的心軟,想想她如何誣賴他強暴,如何害他在監獄受罪,又如何在這兩年中害他憤恨難消,這些都是他要索討回來的。他非要制伏她,讓她悔不當初不可。 想到此,他跨上馬背,等也不等地說:「我的馬休息夠了!」 倩容才歇息一會兒的雙腿,再舉步時卻有如千斤重,凝血的傷口又麻辣辣地疼,但她不能停,不能再受羞辱。憑著一股強烈的意志力,她忍著呼吸時胸口的痛,把身體走到完全麻木,連淚也流不出為止。 剩下的山路,智威只回過一次頭,看見她勉強前進的柔弱模樣,那麼教人不忍,他有把馬讓給她騎的衝動,可是如此一來,他不又成了徹頭徹尾的大笨蛋嗎?他想到那些童話傳奇故事常有的一段——一回頭就變成永不得超生的石頭人,所以他不再看她。讓她受罰,報了仇,他也有能力回到自我了。 紫色星辰已到手中,毒箭也一寸寸插進她的心,這正是他千方百計所要的,不是嗎? 當倩容看到那棟小木屋時,著實被它的破敗嚇了一大跳,她的第一個疑問是:這能住人嗎?彷佛幾十年沒有人跡了,小屋四處都是洞,木板沒一塊完好如初的,屋頂斜斜地傾著,還有燒焦的痕跡。在荒野蔓草間,他開了那扇斑痕點點的門。 「進去吧!這就是你的牢房。」 裡頭空蕩蕩的,除了一張腐朽的矮床,什麼都沒有。地板有裂痕,蓋著枯黃的雜草,牆上及屋頂有些新木,是他釘著防止屋子塌陷的。既使是如此簡陋荒涼,她還是很高興不必再走路了。 「比起你送我去的監獄,這裡算是希爾頓飯店了。可惜的是,附近找不到比這更糟的地方。」他由牆角丟出幾顆馬鈴薯說:「我在獄中吃的是爛掉的豆子和地薯,至少這些還是新鮮的,這是你今明兩天的食物。」 他等著她抗議,可她頓了一下,只問:「你要囚禁我多久呢?」 「當年我是做了四天的牢犯,但我還損失三十萬美金,外加兩年的追蹤找尋。」他冷冷地說:「所以是四天,或四天以上,隨我高興。」 「我父親和哥哥呢?」她又問。 「隨我高興。」他仍是那句話。 她不再言語,靜靜坐在床緣,瞪著牆壁。他繼續等,等她吵著要些東西,像衣物﹑碗盤﹑毛巾……還有蠟燭,照明設備她總要吧?!但她都不開口,彷佛認命,又彷佛在賭氣。好!她既然不知死活,他也不必囉唆。 走出門外,他用力地鎖地門,故意說:「這不是防你逃跑的,四處都是山野,諒你也不敢亂跑,這把鎖是防野獸的。」 停了一會兒,裡面仍沒有動靜。智威慢吞吞地騎上馬,在林子邊又逗留了一下,等待她的懇求聲。但除了風聲鳥鳴,什麼都沒有。這樣纖秀的一個女孩,竟那麼沉得住氣,難怪他會失誤過一次;但經過這一晚,月黑風高﹑恐怖淒涼,就算她脾氣再倔再硬,也不得不求饒了。如此一想,他雙足一蹬,這才往林蔭深處騎去。 倩容不知坐了多久,等她能夠移動發麻的腳時,四周已經是漆黑一片了。藉著洞隙透進的光,她在屋內走了幾遍,發現一個坑,直落落的,她才意會是給她當廁所用的;但除此之外,沒有燈﹑沒有火柴﹑沒有棉被……他就是要存心嚇她﹑凍她﹑餓她的。踩到那堆馬鈴薯,她卻一點食欲都沒有,只好又回到床上發愣。這是她該得的,她安心受刑,或許比抄經文,更能稍減那佔據她心靈已久的罪惡感吧! 想到智威,他和她最後一次看到時又不同了。他仍然英俊挺拔,只是多了些沉毅和冷峻,增加他難以抵擋的成熟魅力;然而,他曾有的瀟灑不羈及幽默風趣,似乎完全消失,是她害他的,還是他不願意讓她看見呢?多少日子來,她重複地想像他的怨怒,甚至他的報復,之所以對前程下不了決心,等他找來也是一部分理由。她還有點怕他忘了,好奇怪的心態,不是嗎? 外頭一陣颯颯亂響,房子脆弱地搖晃著,那些聲音猛然聽來,忽地像鬼獸,忽地像千軍萬馬奔騰而來。說要堅強勇敢,但總避免不了人類亙古以來對黑暗的恐懼及猜疑。倩容開始胡思亂想,幻冥之中,彷佛有形體在呼吸撲動,她所知的妖魔鬼魅一一出現,由古墓﹑長棺﹑洞穴……那些枯瘦變形的爪正伸向她。渾身的冷汗,快速的心跳,倩容躲在床角不敢動。這是她的罪,她必須忍受荒原上的孤立與恐怖。持續的騷動令她悽惶,過度的寂靜也令她疑懼,她實在不知道自己能否捱過這漫漫長夜。突然,幾聲貓頭鷹叫,響徹森林。這是她熟悉的,外面的一切不過是動物和植物,她不斷告訴自己,讓上帝又慢慢地回到她心中。她禱告幾句,就下床摸索著收集乾草,然後憑感覺編成十字架。這件事讓她的情緒完全平靜,也不再哭泣。 拿著毛毛紮紮的草十字架,她跪在床邊禱告:「我天上的父呀!榮耀歸及你,聖子和聖靈。請原諒我們的罪惡,請原諒我們的無知,帶領我們走出這森黑的幽谷,給予我們心靈的平靜;因為赦免的權柄屬於你,在天國,在人世,現在及永遠。阿門。」這是她僅能做的。旅行﹑疲憊及意外打擊,令倩容逐漸有了睡意,但不久就被凍醒。山區降溫極快,尤其是半夜至清晨間的沁冷,像針般插進毛細孔,凝結血液,再麻痹心臟。她一會抱緊自己,一會又起來跳動,幾乎一夜無眠。她期待著曙光,但新的一天會有不同嗎?不!不會的!因為她所犯的罪,因為智威,她不敢指望有任何奇跡出現。 一早智威就起床了,事實上,他是整夜輾轉反側,滿腦子想的都是倩容。她是一個沒吃過苦的嬌嬌女,獨自被關在荒郊野外,會不會怕得一直哭呢?還有那寒夜……天殺的!他至少該給她留一床被,這樣他就不會在這兒良心不安了!他一邊詛咒她,一邊詛咒自己,刮鬍子時,鏡中的他是一臉怒容﹑擔憂﹑憔悴,兼一種無法形容的情緒。不像長久困惑他的悲哀酸楚,但又有些類似,只是加入她的淡紫,彷佛有了顏色,活絡起來,不再冰冰冷冷。 這又黑又餓又冷的一夜,一定夠她受了吧?他想像著她發抖哭泣,求他原諒的情景。她是該臣服他的,沒有一個人,尤其是一個女人,敢欺負到他頭上來。是她惹到一頭睡狼,再引它清醒,能怪誰呢! 雖是咒駡,他仍然在馬背上馱了棉被﹑食物﹑衣服﹑燭火等生活必需品,他總不能讓她嚇死或病死吧!他不走昨天的路徑,那是繞遠路,足足走了一小時又二十分鐘,還跨過一個山的,其實由農莊到小木屋很近,走捷徑只要十分鐘就到了。 太陽已升到半空,把草葉上的露水照得晶瑩剔透,遠處低矮窪地泛著薄霧,一隻小鹿靜靜立著。風景很美,智威卻視而不見。小屋仍如昨日般的頹立著,他站了一會兒,並沒有哭聲傳來。 開鎖時,他期待看到披頭散髮,雙眼紅腫的倩容向他沖過來,語無倫次地哭訴自己的委屈慘狀,而他也準備好一套臺詞,想乘機教訓她一頓;如果她能乖乖表現悔意,或釭5c今日就有棉被蓋,不必再受凍一夜了。 然而,他走進木屋時,看到的倩容卻一如昨日,美麗的臉孔﹑整齊的衣裙,坐在床緣,就像坐在希爾頓飯店的大廳等一個約會般優雅自在。 天呀!她的心是肉做的嗎?智威忍不住地生氣說:「看來,你住得頗舒服,頗自得其樂的!」 「我是個犯罪的人,能抱怨什麼呢?」倩容淡淡地說,隱藏她的害怕和難受。 「那麼說,我還讓你住得太好了?」他在屋內重新繞一圈,不敢置信地看著這污濁簡陋的環境,直到踩著那堆馬鈴薯才停下來,他數一數後大吼:「你竟然沒有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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