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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珣美則是驚駭極了,自幼她雖也曾見識到父兄的粗暴,但都不似此刻的脆弱無助。

  為什麼季襄的眼中有絕望的神情?為什麼他的話如刀鋒刺人?為什麼他的力氣像要將她捏碎一般?

  在那僵持的當口,史恩走了過來,看到眼前的景象,慌忙地說:「怎麼才一會兒就變成這樣?季襄,你不是說要好好解開那……什麼會的?你不怕又去惹到警察嗎?」

  季襄手放下,捏成拳頭,臉一陣紅一陣青,也不知道對誰說的,只吐出一句:「對不起。」三人無言地走回草地,繼續攝影工作。在忙碌中,季襄和珣美各自平復心情,但笑的時候,眼睛依然有著迷惑及苦悶。

  太陽西斜,史恩收拾設備,幾位保姆帶著孩子回到孤兒院內。

  季襄叫住了珣美,臉上已回到以往的淡漠,說:「剛才真的很抱歉。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也有權利決定要相信什麼,我不該勉強你。我今天來,只是想還你荷包和錢,沒有別的意思,所以我的目的也算達成了。」

  「謝謝你。」居於史恩在場,珣美也只好有禮地說。

  她正要轉身,季襄叫住她:「我只想說,很高興你一切平安。無論你心裡是怎麼想我的,我保證,以後你再也看不到我這張討人厭的面孔!」

  那最後一句話,令珣美無言,還有想哭的衝動。她胡亂地點個頭,就走向花園小徑。

  她真的再也看不到他了嗎?

  她並不討厭他,只是怕,有點恨,因為他「威脅」她,不是生活裡,而是心裡……花園快到盡頭,珣美又突然回頭狂奔,想留住季襄,想再多說一些話。

  但如茵的草地靜靜地躺在陽光下,已無人跡。哦!他們必定上了大街!珣美跳過竹籬矮叢,不顧旗袍刮破,腳被刮傷,再沖下樹林的捷徑,到了小禮拜堂旁邊的那一棵松樹,她終於看到季襄,他和史恩已騎上自行車快速地繞過拐角。

  珣美跑了幾步,猶看見他們的身影;但再下去,就怎麼也追不上了。

  「季襄!」甚至是她的聲音,也小得傳達不到。

  他真的不再「追蹤」她,「利用」她了嗎?這有什麼,她反正已經躲他四個月,才怕見他呢!可是這次不一樣,她不必再躲,甚至在路上碰到,他也會別開頭去,裝作不認識。

  珣美的腦中立刻浮現那「相逢何必曾相識」的情景。佇立了好一會兒,她慢慢走回去,眼中的淚水一滴滴流下,那種傷心,是生命中不曾有的,所以她哭出了聲,因為內心實在無法負荷。

  但哭什麼呢?橫豎不過是一個男人罷了!她不懂,真不懂,而且也找不到方法去懂,只有再繼續流淚,讓原有的冰火般痛楚更加深了。

  §第六章

  七月暑熱天,西方有一堆棉球般的雲,白得令人發悶,不過眼前一塊塊整潔的綠草坪,多少帶來沁涼的效果。

  這是聯合租界區中最高級的地段,住的都是洋人,房子一棟棟仿著西式,有一種迷人的異國風情。

  「只有這裡才能找到讓我滿意的暗房設備。」史恩對季襄及報社的人說。

  他們進到一棟嵌著彩石的別墅,花園及內部的設計豪華又新奇,牆上掛著色彩濃豔的畫,家具雕得十分精緻,幾乎都鑲上閃閃的金邊。

  「欣賞一下歐洲最美的巴洛可藝術。」史恩微笑說。

  「你說這房子的主人是猶太裔?」陳若萍好奇地問。

  「是的,猶太人是最有錢的。這次大戰結束,他們要求一個國家。」史恩拉開一片純絲絨的窗簾說:「我朋友是建國會的一員,這幾個月都不在,我們可以使用這個地方。」

  陳若萍、杜建榮和黃康忙著東看西看,那些鐘、燈飾、大理石壁爐、軟墊緞面坐椅,都是平時少見的。

  季襄卻沒有興趣,他隨著史恩走進一個暗窄的房間,撲面而來的是某種化學藥品味,使他想起以前在大學實驗室的日子。

  「我已經洗好一部分照片了。」史恩指著水槽上掛著的一些成品。

  季襄藉著略紅的燈光看,尤其有關外灘倉庫的部分,雖不很清楚,但總比畫的透露更多細節。

  「我還有幾張是曾世虎軍火入庫的情形。」史恩一旁補充說:「看守的人不很多,尤其四角…」

  突然,季襄聽不見了。他看到珣美,兩條短辮,笑得明眸皓齒,使他想起在富塘鎮的她,一心纏著他不放,誰知現在她避他如蛇蠍呢?

  「我特別替你拍攝的。」史恩看他呆呆的樣子說。

  「你真棒,神韻都出來了,我還不見得能畫呢!」季襄拿下照片,仍盯著看。

  「珣美每個角度都漂亮。你看她的比例,不像中國女人臉扁頭扁,她都是圓滿的,像我們的『蒙娜莉莎』。」史恩講著,看見他還在發愣,忍不住又說:「你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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