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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他的臉幾乎是鐵青的,話由齒縫中吐出,是駭人的:「你們對她做了什麼?我太瞭解珣美,月牙薔薇是她的寶貝,她或許不要這些金飾,但荷包不會不帶走的!」

  三人都嚇住了,除了提到殺父仇人,他們都不曾見過季襄這種咬牙切齒的模樣。

  「她……她就是跑了,不敢再回來了嘛!」陳若萍強迫自己要理直氣壯。

  「不!珣美不是輕易就放棄的人!」季襄向她走近一步說:「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我要你的答案!」

  「我……我只說,你押她當人質,想用她和她父親交換賞銀……我是不是破壞你的計劃了?」陳若萍支吾地說。

  「你真的這樣對她說?」季襄的聲音都啞了。

  陳若萍點點頭。

  難怪珣美不敢回來,難怪她連荷包都不要,她真以為他要出賣她嗎?但上海那麼大,她身無分文,沒親沒故的,能去哪裡呢?「你們找過她嗎?」他問兩個男生。

  「找過了。這一星期來,我們有一空,就大街小巷找,連曾世虎那兒都查過,就是沒有……」黃康說。

  「天呀!一星期,整整七天……」季襄不敢再想下去。

  他無法想像她會發生什麼意外,那超出他能忍受的範圍。

  從那天起,季襄的心有一大半都在找尋珣美。他到永安公司、先施公司,徘徊黃埔江畔,穿梭在城隍廟附近鬧街,人海茫茫,就是不見她的芳蹤。

  他甚至混在乞丐堆中,夜宿在火車站及船碼頭,把自己弄得狼狽至極,只為了找珣美。接著,他牽上黑道的人口販子,由「長三堂子」的頭等妓女,找到「堿內莊」的下等妓女,皆徒勞無功。最後,他和租界及中國巡捕都攀上交情,去看那一具橫死的女屍。

  季襄知道自己有些走火入魔了。他的生命中已存在著太多必須優先考慮的人及事,一個僅僅和他有三個月師生關係的女學生,實在不具有任何份量。

  到上海,是她硬要跟隨;離開報社,也是她的自由意志,所有的危險性她都很清楚,他真的不必負道義或良心上的責任。

  可是他為什麼那麼痛苦呢?夜裡輾轉反側是為她,白日無心工作是為她;寢食難安是為她,苦悶煩躁是為她,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他以為無關緊要的珣美呀!

  好!他承認,從富塘鎮開始,他就很樂意讓她跟;到了上海,若她不提,他也會將她帶回報社。他對她是有些粗魯冷淡、不假辭色,但她不會真相信若萍的話,永遠不肯再見他了吧?

  三月、四月過去,天候己不再寒冷,處處春暖花開。季襄停佇在黃埔江頭,看忙碌的貨輪進進出出。海天一線不再蒼茫,鷗鳥一隻只由南方歸來,身後的上海,除去了霜雪,更加明豔多彩。

  面對這繁華盛景,面對他的理想抱負,在所有的衝勁中都留著一股空虛。他無法真正解釋什麼,珣美出現在生命中仍是奇怪的,只是由她,他嘗到了前所未有的,心系一個人的滋味。

  §第五章

  五月初由北京傳出的學生罷課風潮,到六月時已達到全國鼎沸的地步。事情起因於巴黎召開的和會,北洋政府想把青島及山東的主權讓予日本。

  中國早非清末的中國,民智己開的老百姓,不可能再忍受這種喪權辱國的不平等條約,所以紛紛起來抗議。

  上海是個國際性的大城市,自有領頭的效果。知識分子高喊著「打倒軍閥,統一中國」,工人商人拿著「抵制日貨,愛用國貨」的旗幟。由上而下的民族覺醒,日日在街頭上演著。

  崇貞女塾是基督教學校,原屬中立態度,但羅勃牧師居於愛中國的心,也帶著身穿灰衣藍裙的女學生,為示威遊行的人呐喊助陣。

  珣美熱愛這種場合,她還自製很多布條,要大家拿在手上揮舞著。

  多奇特的經驗呀!工人罷工,商人罷市,學生罷課,全心只為解救中國。

  她們隨著隊伍動著,因為警察已經半管不管的,所以有些混亂,沒多久人便散掉了。

  珣美東張西望,只找到一個叫古瑾華的同學,兩人退進小巷,暫時喘一口氣。

  「待會我們只好自己回學校了。」古瑾華拍著胸脯說。

  珣美沒有回答,她的眼睛被地上散落的一份刊物吸引住了,她太熟悉那名稱及格式,因為是屬於季襄的報社。

  她離開他也快四個月了吧!

  那日,她踩著後巷泥濘的青石板地離開,恰好遇見一輛停著的黃包車,她想也不想就喊出「滬江運輸行」的地名,車夫飛快地拉著,她就這樣輕易地逃出險境。

  如今回憶起來,她還算滿幸運的。碰到一個善良的車夫,阿標又正好在運輸行內,沒有使她流落街頭。

  「三小姐,你怎麼現在才來?我一直在等你呢!」阿標一見她就說。

  看到阿標那黝黑憨直的臉,珣美如見親人,鼻子不禁發酸。但她自尊心極強,只輕描淡寫地說:「我母親沒說嗎?我是和一位唐老師出來的。我在他的報社工作兩個月,因為……因為理念不同,想想還是來找你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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