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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雖然她是紫恩心中的第二,但紫恩卻是他的第一,這才是真正的重點所在,就如老爸說的,紐約距離倫敦不遠,兩地此刻在法國,不就只有一峽之隔嗎?

  不管兩年後她是否專心一意,但這是他們兩個能長相廝守僅有的機會,不是值得他再試一次嗎?

  於是,在法國機場,維愷將飛機改成去倫敦,丟下喬安妮孤伶伶地一個人回紐約,還帶著一肚子的委屈,淚灑大西洋上空。

  倫敦春雪已溶,地面樓宇都濕淋淋的,潮氣十足。維愷來到皇家劇院,由詢問員查到芭蕾學院的住址。

  「紫恩.於?計算機裡沒有她的數據。」學校的人說。

  千里迢迢來到此地,竟是這種結果?!維愷發揮他獨特的魅力懇求著,總算有一位職員指點他說:「你到歌劇院附近看看,很多舞者都住在那裡,或許可以打聽到你要的消息。」

  維愷以鍥而不捨的毅力,終於在第三天要到了一個叫索菲亞女孩的電話。

  「你是中國人嗎?」索菲亞聽見他找紫恩,劈頭就問:「我正等著你呢!」

  正等著他?維愷手拿話筒,一頭露水,難道紫恩知道他會出現在倫敦嗎?

  帶著好奇心與期待,他來到索非亞那位於灰磚樓的公寓,遠處鐘聲叮噹作響,一群鳥撲翅飛過。按了電鈴,一個金髮的年輕女孩來應門,看見他便說:「我是索菲亞。」

  「我叫維愷。」維愷握著她伸出的手說。

  「幸好你來得早,不然我就準備要去度假了。」索菲亞從裡頭搬出一個紙箱,「這是紫恩來不及帶走,先寄放在這兒的東西,有她的書和蒙妮卡寄來的底片,謝謝你特意跑來一趟。對了,你什麼時候去臺北呢?」

  「臺北?」維愷愈來愈覺得迷惑。

  「是呀!不是你要回臺北,紫恩才托你來的嗎?」索菲亞說:說我們祝福她,希望她能早日康復。」

  「早日康復?」維愷抓住她的話尾,「紫恩生病了嗎?」

  「你會不知道嗎?」索非亞有些懷疑了,「紫恩去年聖誕節就為了慢性骨髓炎動手術,雙腳不能行動,回臺北複建了。」

  紫恩的雙腳不能動?維愷無法想像那畫面及接受這事實,整個人怔忡慌亂,為套出更多的內情,他模糊地說:「我曉得她病了,但不清楚有多嚴重……你說她雙腳不能行動,是暫時的嗎?」

  「如果複健情況良好,兩年後就不必裡輪椅或拐杖了。」索菲亞照實說。

  輪椅?拐杖?兩年?這些詞句像閃電般擊中他的心,他記起紫恩哀求他等兩年時悲傷的表情……維愷低啞地說:「她怎麼會突然得這種病呢?我……我上次看到她的時候,……她還很健康呀?」

  「你一定很久沒見她了。」索菲亞說:「紫恩去年七月就知道自己得這種怪病了。」

  去年七月?那麼紫恩在紐約時,從頭到尾都明白要動手術的命運,她還努力地完成吉賽兒的表演,這期間不但要忍受疾病的折磨,還要面對他帶來的愛與恨的困擾。

  維愷必須強烈克制,才能不讓情緒崩潰。他內心有無數的痛苦及憤怒,痛苦的是,熱愛舞蹈的紫恩,如今連走都有困難,她將情何以堪?憤怒的是,她居然沒有告訴他,將他排斥在她的苦難之外,這比拒婚還要傷他的心呀!

  幸好他來了,沒有空空的等待,讓彼此再度錯失。不!他應該更早來的,在紫恩一到倫敦時就追隨她而來,但只怪他太頑固,光顧著自尊,不曾感受到她身心都說不出口的煎熬,他愈想,就愈多一層悔恨……索菲亞的聲音喚回了他的神志,「維愷,你會把箱子拿給紫恩吧?」

  維愷直視她好一會兒才說:「會的,我必須去見她。」

  抱著箱子走出灰磚樓,再走回旅館,倫敦的三月盡是無法承受的悽楚雨絲,也擾亂了他向來篤定自信的心。在等待往臺北的機票時,他翻著一張張底片,想起紫恩說,她希望能有一張放大的芭蕾舞劇照做紀念,芭蕾是她的夢,而她或許再也穿不了舞鞋了。

  維愷把箱子裡的書再重新排列,其中有一本是吉賽兒,紫思曾一遍又一遍敘述其中的故事,他試著讀了幾個片段,同時回愷紫恩那美麗又清靈的舞姿。

  突然,有一頁折迭的字片掉出來,像是一封信。他一眼就看到起頭的「維愷」兩個字,既是給他的,他就忍不住要讀下去。

  維愷:很奇怪,由醫院出來,第一個想到就是你。我剛由醫生那兒得知,我得了慢性骨髓炎……維愷讀著對他而寫的信,反復再反復,直到心在淌血,人被掏空,再也看不到眼前的事物為止。

  曾經滄海難為水,我不知道你,但那至少是我……也許該慶倖你六年前沒有娶我,否則,此刻你就要有個纏綿病榻的妻,那是多重的負擔呵…………太年輕而相愛,只能用「渾渾噩噩」四個字來形容,如今清楚了,一切也都太遲了……的確是渾渾噩噩、如夢初醒,而他這場夢也作得太久太久了。

  維愷將信熨貼在胸前,終於,他走進了紫恩的心,也走進了自己的心,一切皆清澈澄明,再也沒有懷疑了。

  所以,不會太遲!紫恩,只要是我對你的愛,永遠不會太早,也不會太晚,因為,在我們心底的火花,一直都燃燒著,從未有熄滅或減弱的一日。

  三月,臺北。

  王佩欣剛送走工人,為了紫恩出入方便,他們打掉一堵牆,加寬幾個門,浴室也增裝新欄杆。

  「媽,我兩年後就好了,或許更快,你們幹嘛費這些功夫呢?」紫恩曾經反對。

  「嘿!不只為你,爸媽年紀大了,也可以未雨綢繆一番呀!」於慎亞開玩笑的說。

  「呸呸呸!烏鴉嘴。」王佩欣說著,但並沒有真的生氣,因為看到了紫恩極開心的笑容。

  紫恩就是紫恩,一向是個快快樂樂的孩子,靜時不吵不鬧,高興時一張嘴甜

  得似蜜,即使是生這麼大的痛,也很少聽她喊痛;拄拐杖或坐輪椅時,也不曾抱怨,天天都說兩年就會好,彷佛兩年只是兩天似的,一眨眼就會晃過去。

  王佩欣為女兒心疼到常暗自哭泣,有時也希望紫恩能哭鬧一場,好發洩出內心的許多不甘及不平。

  但紫恩卻反過來安慰她說:「有什麼好不甘或不平的呢?我已經跳過吉賽兒,得了名氣,也真正愛過,有一段快樂的日子,人生算好豐富好豐富了。而換個角度來看,若沒有這場病,我或許不會跳吉賽兒,也不會再遇見維愷,那才是不幸咧!媽,生命之美不在長短,那種如火燃燼後的閃亮感覺更好!」

  管他什麼閃亮不閃亮的,做母親的不過是要兒女健康平安而已,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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