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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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涵娟的心卻還在葉承熙身上。這幾天學校少了他,似乎缺去耀眼的太陽,變得好平淡。他是不是病得很重呢?她其實挺同情章立純的,有時喜歡或討厭一個人真的無法克制,也常常是解釋不來的。若有所思地,她在作文簿上寫著: 這星期范老師又有"錦囊妙計",為了讓我們上課"全神貫注",將男生女生交叉坐,一個女生,周圍都是男生。稱為"四面楚歌"。 我還是和葉承熙同桌,真是"三聲無奈"。 也沒有那麼糟,因為我們都很有禮貌,不像其他桌同學常用粉筆劃界吵架,我和葉承熙相處的方式是"相敬如賓"。而且隔鄰而坐也發現他許多優點,他的字比以前漂亮,功課也愈來愈好,再拼下去,我前三名的寶座就要"岌岌不保"了。 不過我仍希望隔壁坐的是女生,因為葉承熙手長腳長的,稍動一下就要碰到人,害我上課都"正襟危坐",下課就盡迷離開座位喘口氣,免得…… 涵娟倏地停筆,頭昏昏的,她在寫什麼呀?"相敬如賓"不是只有夫妻才能用嗎?再說,作文由老師批改,甚至公開傳閱,原不該寫真心情的,何況扯到葉承熙,別人會怎麼想呢? 可能是考試太多,把人都考壞了。長到十二歲的她,向來是親友間有名的聰明懂事。但這一年來,常莫名其妙煩悶,宛如蠶兒吐絲,一口口漂亮的線,竟是一圈又一圈地把自己捆縛起來。 這也包括了她和葉承熙的關係在內,一切壓抑而隔閡。 基本上他們的對話很少,他對別人不拘小節,她對別人友善熱絡,一旦回到座位上氣氛就凝固。有些話語是幾經流轉,才能傳到彼此的耳朵裡。 比如寫畢業紀念冊,不直接交給一臂之外的對方,他透過梁如龍,她則透過餘曼玲,好像親自開口會要他們命似的。這種坐得最近卻又離得最遠的複雜況味,還不是未曆人事的她所能理解,只能沉埋情緒,讓聯考輾壓過成長的苦澀。 涵娟動手要撕掉誤寫的兩頁時,范老師將她叫到講桌前,給她一疊講義說: "我記得你就住在葉承熙家的附近,今天星期六只留校到五點,放學後你順便把考卷作業帶給他,要他好好複習,免得耽誤功課,現在差一天就落後很多了。" "我……我不知道葉承熙的家在哪裡。"涵娟愣住,結巴地說! "而且我們住不同區,我在中段,他在內巷。" 內巷比中段遠一些,在國際學舍後面,是圍著軍營區的更大片違章建築群,走在其中常分不清東西南北,像個巨大的迷宮。 "中段和內巷不是一樣嗎?"范老師不清楚狀況說。 "不,中段在國際學舍前面,內巷在後面……"涵娟解釋。 "反正都是走南校門區的,我一直以為你們很熟,是鄰居哩。"范老師說。 "我們不熟。"涵娟連忙澄清:"梁如龍和葉承熙最要好,一定曉得他家,讓梁如龍去比較適合。" "他那大個兒糊裡糊塗的,就怕沒辦法把功課交代正確。"范老師想想說:"這樣吧,若是女生不好意思,就找梁如龍幾個同學一塊去,也算代表全班去探望葉承熙。" 既是代表公事,就很難再拒絕了。 回到座位,她瞪著作文簿,更愁眉苦臉,仿佛是這篇怪文章惹的禍。她把兩頁紙撕掉揉碎,才重新下筆寫著: 臺灣是個美麗的寶島,泛浮在浩瀚的大平洋上像一葉局舟,不怕"驚濤駭浪",更要"同舟共濟"。 看哪,八二三炮戰,我們三軍將士如何"一鼓作氣",保家愛國。 看哪,八七水災中我們如何相互扶傾,表現"禍福與共"的團結精神…… 涵娟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還是寫些義正辭嚴的論說文比較安全,不要再胡思亂想了。嗯,只是不知道,章立純的那盒太妃糖還可不可以拿到呢? 葉承熙這個人,在沒發生那件隱密傷心事之前,涵娟根本沒注意到已經和他同班一年多了。後來努力回想,模糊中是有個坐在後排的男生,帶兩道濃眉和一雙深深褶人的長眼睛,僅此而已。 整個四年級,她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好朋友李蕾身上。 伍涵娟和李蕾,按老師們的說法,像一對雙胞胎姐妹,有一樣的身高體重,一樣的瓜子臉杏形眼,一樣的象牙白肌膚,後來連頭髮都剪到相等長度。那時,她們是班上的公主,愛唱歌跳舞又活潑伶俐,每天都是聚光燈的中心,使其他人都失去了亮度。 她們當然也有不同。很明顯的,涵娟家裡貧窮功課好,李蕾家境富裕但不愛念書,這之間就形成很奇妙的互倚關係。涵娟很盡心地教好朋友算術、自然,甚至幫忙完成作業,李蕾回報的就是大量的零食和禮物。 李蕾住在那些日式大宅中的一棟,也讓涵娟有機會見識到那厚重大門後的神秘豪華。令人瞠目的,有整而手工的波斯地毯,金錦織的法式沙發,光可鑒人的原木地板,進口的水晶吊燈……每一景物都似不真實存在的童話世界。 光李蕾的臥房就比涵娟的家還大;枕頭棉被紗帳美如一片紫海,深深淺淺的,把雲彩和月光都帶進夢裡來,臥於其中恍若九天仙女。 那讓涵娟震懾羡慕的物質幸福,卻滿足不了李蕾。 李蕾父母忙於事業,兄姐年齡又差一大截,她自幼就常一個人留在空蕩蕩的屋子裡,只有話都很難溝通的台語女傭陪著,感覺更多的是孤獨和寂寞。 直到涵娟加入她的世界,這屋子才成了探險的樂園 她們常穿戴李家母親的衣服飾品,假裝是官場貴夫人;也曾坐在李家哥哥的床上,彈吉他聽西洋唱片,過過當貓王的癮;更常偷用李家姐姐的發卷指甲油,拿起電話模仿嬌聲嗲語的字句。 李蕾有許多零用錢,常口袋一抽就好幾張十元,對孩子而言是一筆天大的財富。她們一下課就往福利社跑,嘴巴塞滿東西;放學了就流連於商店,買漫畫、零食、玩具……等一般孩子少有的奢侈品。 涵娟有時用得不安,李蕾就堅持而熱切地說:"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呀,而且你家沒錢,我家有錢,一起用有什麼關係呢?" 升五級的暑假她們仍然玩在一塊,有一天李蕾憂愁地說: "我大姐從香港回來了,她最愛管我,比我爸媽還凶。她要我轉到私立學校,說公立學校不好,太多沒教養的孩子會把我帶壞,而且連國語都不會講了。" "那我們就要分開了,怎麼辦?"涵娟只有一個反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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