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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己擦淚的手帕拭他的汗水說:"該肚子餓了吧?都過中

  午了。"

  承熙抓著她的手,縱有千言萬語,最後也只說:"我們好好吃一頓吧,難得兩個人都請假,該慶祝一下。",

  慶祝?慶祝什麼呢?涵娟恍惚地和他坐上摩托車,手抱住他的腰;突然,一架飛機橫空而過,因為離機場尚近,看來特別龐大,白色的機翼閃著令人目盲的光。

  她閉上眼睛,將臉埋在他寬實的後背,假裝沉睡,最好睡到忘記四周的一切。

  這個夏天終將過去的。她二十二歲的夏天,然後趙明玢、李蕾和外省婆女兒都會愈來愈遠,愈來愈淡,直到完全由她生命中消失為止。

  明玢由美國來信。半年了她依然不死心,儘管課業打工忙碌,仍抽空寫信,講遍了黃金國度的新奇與美麗,故意來誘惑人的。

  涵娟每每看了,總有個失眠夜,心思反復,卻也從來不回信。

  靜靜的寒冬中,篤篤傳來敲門聲,有人叫著:"伍姐姐,快開門!"

  全家都驚醒了,足承熙的二妹承蘭,十四歲的女孩臉色蒼白又全身哆嗦地說母親心臟病發作的事。

  承熙去南部出差,涵娟自然接手說:"送永恩醫院了沒?"

  承蘭搖頭,說出另一家更大的醫院,表示情況的危急,果然她又接下去:

  "醫生說我媽要動手術,要什麼保證金,二哥叫我來找伍姐姐……"

  "聯絡你大哥了嗎?"涵娟也急了。

  "打過電話,他說都聽伍姐姐的。"承蘭回答。

  涵娟轉向睡眼惺忪的父母,金枝馬上說:"我們可沒錢!你倒貼葉家的不知有多少,還沒嫁過去就挖娘家,從沒見過這種……"

  "你也知道,我們剛訂了新公寓,手頭很緊。"伍長吉抱歉說。

  涵娟奔到閣樓,取出她和承熙的私人存款簿,本來是任何情況都不能動用的,但人命關天,不得不應急。

  冷夜趕路,聽著承蘭敘述事情經過,原來葉錦生把這兩個月還債的錢又拿去賭光,今天賭場人來鬧才曉得,氣得長期吃心臟藥的玉珠翻白眼昏厥過去。

  涵娟感覺血液逆流漲到頭頂,又是一樁混賬事!三年前她代替服兵役的承熙照管葉家時,開始還極有耐心,但人性的軟弱貪懶在在呈現,貧窮具有貧窮的因果,不能老怪蒼天無限。

  承熙脾氣好,又是自己親人,總有幾分縱容;涵娟個性較不寬貸,容忍度有限,怒氣早就掩藏不住了。

  一沖進急診室櫃檯,看見承熙大弟承德,涵娟問:"怎麼樣了?"

  "說什麼心臟瓣膜出問題,正在搶救中。"承德嚷嚅說:"保證金……"

  櫃檯小姐堅持要現金,涵娟只有一本存褶,要到天亮才能領。低聲下氣懇求許久,最後搬出邱紀仁醫師的名號,對方才臭著臉說:"不可以晚過明天中午。"

  這種無錢無權的卑屈是涵娟最恨的,一回頭看到葉錦生,沒事人般地龜縮在一旁,還打著盹,她一股怒氣沖出說:"你還睡得著呀?"

  葉錦生倏地張開眼,仿佛搞不清身在何處。

  "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承熙辛苦犧牲替你作牛做馬還債,你怎麼還賭得下去?這才第一年呀,以後還有第二、第三、第四、第五年,又會闖出什麼大禍?你要承熙永遠還不完錢,當你的奴才,做到死掉為止嗎?你這算什麼父親?人家是敗家敗祖先,你是連子女都敗!"涵娟一發不可收拾地罵,而且尖酸刻薄。

  "伍姐姐……"承德看情況失控,小聲喊。

  涵娟立即面對他質問:"你為什麼讓你爸碰還債的錢?你大哥事業忙得不可開交,常不在家,你就應該多注意,怎麼兩個月才發現?"

  "我……快要大學聯考了,應付學校功課都來不及……"承德慌張解釋著。

  "大學聯考?!"涵娟打斷他,更生氣說:"你知道你大哥為了這個家放棄多少夢想嗎?不只高中大學,還連雄心壯志和遠大前程都沒有了。他把機會全讓給你,使你能不受阻礙地讀書,你卻連一點小事也不肯分擔?!"

  一老一少兩個男生都不敢吭聲,他們是怕涵娟的。

  尤其葉錦生常私下抱怨,還沒進門的長媳就兇悍得不像話,比親兒女還教人頭疼;一個女娃懂個屁!只要讓他贏一次,一次就好,不但債還光光,還勝過阿熙苦賺十年,真沒見識,沒賭哪叫人生呢?

  看兩人閃避的樣子,涵娟驚覺自己成了大街上的潑婦,動作語調幾乎是金枝的翻版。倉皇地走到女廁所內,裂痕汙斑的鏡子照出一個疲憊慌茫的臉孔,有泛青的眼圈、失神的眸子和無血色的唇……像個鬼……那個大學校園裡美麗聰明又氣質優雅的女孩呢?!

  不!再下去情況會更惡劣,她恐怕會瘋了毀了!

  明玢的話又在耳旁響起——為了愛,為了葉承熙,值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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