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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外省婆女兒不忌粗口,仍甜甜笑說:"我看過你的男朋友,很英俊的男孩,他什麼時候帶你去美國heaven呢?"

  根本沒有能力去……涵娟覺得此刻講實話很丟臉,不等於向一個酒吧女示弱嗎?於是好強的她撒謊說:"明年吧,我們預備去讀書。"

  "太好了,說不定我們還在美國見面呢!唉,我媽過世以後,我在臺灣沒親沒戚的,真希望在美國能找到一個真正的家。"外省婆女兒又露出真誠的笑容說:"我的那箱書就放在門口,你隨時來拿。"

  涵娟搭上公車時,腦袋仍處於茫然的刺激狀態中,堵著沒有出口。

  什麼是愛情?從她初曉情滋味起,就認定一個承熙,有如一條線細密牽引著,織出一件人生毛衣,看順眼也穿習慣了,沒想到還有別種顏色和花樣。

  外省婆女兒的話真是驚嚇,尤其那句"能幫我脫離這裡一切的男人我就愛,其他的都是bull shit",好像一筆揮過來,就在她和承熙的"毛衣"留下一個刺眼的汙跡。

  那些話,一句句重複著,似唱片順著回紋轉了一圈又一圈,黑暗且令人昏眩。

  松山機場,從她十年前來歡迎艾森豪總統後,就不曾再踏足一步。

  走在提著重重行李的人群中,那西出陽關的興奮及騷動,傳到她身上都冷冷彈回,她內心止不住嫉妒,甚至想像一場地震,毀掉眼前一切,她去不成,就沒有一個人去得成……

  找到驗完票的明玢,當時出國是大事,路遠票貴,好幾年都不會回來,所以沾點親的人都來送行,隊伍浩浩蕩蕩,趙家也不例外。

  涵娟已準備好祝福的話,但明玢先訓起她:"我堅持要你來,就是故意想刺激你。我們班除了男生服兵役外,女生就剩你一人在臺灣,你不慌嗎?"

  "你太誇張了吧?不是還有李……王……"涵娟說。

  "你不同呀,你是我們班第一名畢業的,依系上傳統,沒有一個不出國深造,你是首先破壞規矩的。"明玢不容辯說:"為了愛情,你甘願放棄美好前程,值得嗎?虧我們還自稱是時代新女性呢,你就第一個倒退走!"

  "留下並不等於放棄,戀愛結婚也不等於倒退走。"

  涵娟微笑回答。

  明班玢儘管親朋好友都告別不完,仍想把握最後這面對面的機會說:"別那樣笑,你還沒回答我,為葉承熙犧牲夢想,值得嗎?"

  "值得,葉承熙值得,他是我見過最好的男孩子。"涵娟用強調口吻。

  "哼,這點我不予置評。"明玢說:"我和你同學幾年也不是當假的,雖然大家感動你的癡情,我卻看到你的委屈。"

  "我沒有委屈。"涵娟立刻說。

  "是嗎?葉承熙知道你申請到美國大學的事嗎?"明玢說。

  涵娟不吭聲。

  "他甚至不知道你考過託福,畢業成績第一名,對不對?"明玢又說。

  "明玢,你操心自己吧,別管我……"涵娟皺眉說。

  "傻瓜!"明玢丟下一句。

  是很傻,傻到荒謬。明明決定不出國了,卻忍不住隨同學去考試申請學校,一種自我安慰的過程,至少為夢想畫個輪廓,即使最後仍需狠心抹掉。

  所有錄取通知單寄來,再一一回拒,是自殘的割捨。

  明玢終於出關,送行任務艱苦完成。涵娟望著好友的背影,感覺身體釘在原地,靈魂卻爭著隨她而去,無法阻止的身心撕裂,頓時間機場大廳變得顏色怪異,空間人物有了扭曲感。

  不知站了多久,突然有個長髮的亮麗女子走到她面前說:"伍涵娟,真的是你耶,今天真是我的1ucky day!"

  因為對方的時髦妝扮,加上舉手投足的搶眼,引起了許多人的注目。

  涵娟在兩秒之內就認出李蕾,即使七年不見,各自成長了。或許是悲哀吧,無論再隔怎麼久,再如何變,總錯認不了,是因為她那雙與自己相似的杏眸嗎?

  "真太巧了,會在這兒碰到你,你也要出國嗎?"李蕾看來頗愉悅。

  "我是來送朋友的。"涵娟想快些離開。

  "哦,我剛結束臺灣的假期,今天就回美國了。瞧我說得像美國人似的。"李蕾偏要敘舊:"你大學畢業了吧?還住在原來的地方嗎?"

  "畢業了,你呢?"涵娟只回答一半。

  "我也畢業了,但我家人硬要我再修個碩士,連學校都安排好了,不念都不行,真討厭呢!"李蕾擺出煩的表情。

  討厭?可想念的人卻拼死念不到,人世不公至此,涵娟無心再忍受,說:

  "我得走了,祝你一路順風。"

  "喂!等一下!"李蕾叫住她,匆匆在一張紙寫兒個字說:"這是我的住址,如果哪天你到美國,可以來找我玩。機會雖然不大,誰知道呢?"

  涵娟頭又開始痛,一出機場大門,便把那張紙揉個爛碎丟到垃圾桶。

  驀地,刺目的陽光迎面而來,高熱的氣溫蒸騰著,外省婆女兒、趙明玢、李蕾和過往種種的痛苦,全如白煙沖天冒出,焚著意志,沸著血液。

  機會不大,機會不大,機會不大……為什麼?都二十二歲了,以優秀成績讀完大學的她為何依然脆弱?為何仍低人一等?好像永遠都是那個被指為騙吃騙喝的貧窮卑賤女孩,仿佛從來沒有長進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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