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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對愛情,沒有人是寬大的,我也會猜忌多疑,患得患失呀!"她細聲說。

  承熙突然有種豁然開朗之感,多年來他苦追在涵娟身後,總沒信心,而這是第一次千真萬確感受她的心意,不禁激動說:"你是在意我的,真的在意我!"

  她陷溺在他的眼眸裡,暖暖如煦夏潭水。突然他的手臂收緊,將她環住,唇輕柔試探著,那麼小心,又那麼深情。

  保守的年代,男女牽手擁抱已,是很慎重了,承熙和涵娟因為年紀尚小,真正坦白心意的四年,也很少逾矩。

  但畢竟成長了,眉目或小手傳情已無法再滿足,吻就自然發生。

  吻,激發更多的欲望。男孩感覺女孩特有的柔軟清香,天生的征服欲便出現;女孩呢,由初初的驚愕,很快就接受愛的探索,進而自己也沉醉在那從未有的銷魂天地裡,甚至飄浮……

  飄浮……喔,不只是飄浮,還有嗚嗚嗚像天崩,轟隆隆似的裂;腳都站不穩哩!涵娟睜開雙眼,除了熱情的承熙外,竟還有遠遠而來的一具龐然大物,她本能驚叫:"火車來了!"

  他們立刻跳開。很快的,火車卷起狂沙旋風,撲向他們玫瑰色的年輕臉頰。

  涵娟驚魂未甫,承熙卻興奮地對車窗乘客揮手大叫:

  "各位,祝福我們吧!願我們的愛轟轟烈烈、長長久久!"

  火車回應般嗚起長笛,向著絢爛晚天而去,恍若青春昂揚的承諾。

  坐回腳踏車,承熙神采煥發有如禦風而行。涵娟則在一種沉靜中,像所有被愛人吻過的女人,如歷經一場儀式,靈魂慵懶不再浮揚,接下去就會認定和認命。

  她身旁的女性,老的少的不都如此嗎?最後不都走向順服男人的命運嗎?

  但她不會的……腳底的地或許震動過,但涵娟終是涵娟,仍會堅持目標。

  第七章

  白費了,又白費心了……

  涵娟望著小桌上那一疊講義書本,全是她辛苦收集的插班資料,事到臨頭,承熙打定主意不肯去報考.為此兩人鬧得不歡而散。她滿心的"gone with the wind",就如五年前的那一夜,但愛情糾葛已太深,怎麼也無法再任性說出。

  "拜託關燈了吧?以前聯考不睡,現在沒聯考也不睡,電費一點也沒省!"金枝的聲音隔著一層簾布嘮叨著。

  涵娟未回嘴,只伸手熄燈。這苦讀的空間已伴隨她許多年,本以為會給宗銘使用,結果政府實施九年國教,廢除初中聯考,讓十二歲的他平白多出一大段快樂童年,比起從前她煎熬的小小身影,是太幸福了。

  一直以來盼望長大,認為能夠掌握自己的命運,一切問題必然迎刃而解;但真的長大了,才發現世界也跟著變大,人一樣渺小,對未來仍充滿無力感。

  這一年來承熙忙著畢業前的實習課程,常要待在工廠;她則大學課業加重,常需要窩在圖書館,兩人的時間漸湊不到一塊。而好不容易見面了又是爭執,往往喜悅沒了,還徒增傷感和寞落。

  就像四天前,他們坐在榴圳的橋頭,垂柳在月下青青,明月映水中盈盈,夜色幽幽浮浮的,不知滿載多少人間悲喜。

  插班事是一樁悲,涵娟生氣說:"我真希望這一刻根本不存在,榴圳消失,花草消失,星月消失,世上沒有我。也就不會有種種惱人的事了!」

  承熙試著緩和氣氛,順著她的語氣玩笑說:"沒有墒公圳,也就沒有我了,我們葉家可是沿這條圳才下得來喔。嗯,你其實最希望世上沒有我,對不對?''·

  "對!對!"她不顧他的笑臉說:"因為你是騙子,老背叛我們的夢!你既然沒有念大學的決心,為何還虛情假意,害我為你奔波,滿懷期盼?"

  "我並沒有虛情假意。"他說:"我從頭到屋都表明過我的困境,只是你不願面對事實。娟,我不是不念大學,而是現在時機不對,我必需先服完兵役再賺錢,等安頓好家才能想自己……"

  "不要再說了!"她捂著耳,"每次都這樣,初中、高中、大學每個關卡都出問題,永遠令我擔心受怕,承諾永遠實現不了!"

  "我知道又讓你失望了,但你是最瞭解我的人,應該也最能體諒我的苦處……"他拉下她的手說。

  "你不也最瞭解我嗎?你很清楚我不想困在這裡。"

  她抗辯說:"你明知一切也是為你好,為何不順著我呢?"

  "我的人生不都一直順著你嗎?但我不能再違背我父母的意願了。"他說:"如果你想出國留學,我絕不阻撓,而且會耐心等你回來的。"

  "不!要去就一起去,一個人落單又有什麼意思!"

  她聽了逆耳說。

  "就這一句話,我們彼此都離不開對方,根本不可能分隔兩地。"他充滿感情說:"娟,你有沒有想過,人生有很多條路,除了一起出國外,也可以一起留下呀。我當工程師,你當老師,我們的未來已經比上一代好太多了。"

  "我不想當老師!"她否決說:"你的志向就只那麼大嗎?你曾有的野心魄力呢?只要你肯,世界都能掌握在手中,不該輕言放棄的!"

  "暫時的放棄,並不代表永遠的放棄。"他說:"我一直沒忘記你對我的期望,我已經試著在能力範圍內做最好了;能力之外的,就要慢慢來了,請相信我!"

  以前是她主控局面,如今輪到他要說服她,以愛情為名。

  愛情,的確是曾經滄海難為水,但這滄海會不會也誤了她的一生?承熙已長大成人,不再是看她臉色的憨傻小男孩,也不再是為她一句話而哭的青澀少年,他變成堅定而有主張的男人,想用自己的方式成就疆土領地。

  她可以一走了之的,但多年的感情連皮帶骨的,已不懂如何抽身;就僅僅是幾日的冷戰,就有著撕裂的痛,綿綿不絕。

  還是輾轉難眠,總覺得有一件事未完成。在父親鼾聲大響後,她悄悄下樓。

  "要去哪裡呀?"伍長吉突然問。

  "肚子餓,吃個宵夜。"她回答。

  不見月亮,星兒皎皎如鑽。她橫過無人的馬路,來到臨網球場的椰子樹林,推開隱密處的一塊大石頭,露出一個不深不淺的洞,果然放了幾朵花,都是人家牆院伸出的朱槿黃蟬,表示承熙隨時隨地,即使走在路上,都會心念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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