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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腳踏車到火車鐵軌處,通常她會先下來,讓承熙將車子抬過去。但今天他就有其根筋不對勁,不僅沒有緩速,還故意加足腳力采衝刺姿勢,一連跨躍過石堆、鐵條和枕木,強力震動到另一頭。

  "抓緊!"他只來得及說這一句。

  涵娟的頭本已隱隱犯疼,突如其來的巔簸碰撞像散移了腦袋般,食物由胃部上湧,她想抓住他,又像是捶打他地驚叫:"停車!停車!"

  "吱"地刺耳聲響,到腳踏車去擦過一棵樹倒地為止。涵娟早跳下來,彎腰在蔓杆草叢裡幹嘔,天旋地轉著。

  "你還好吧?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承熙似由一場昏亂的夢中醒來,害她這樣,真是心急如焚。

  "別過來!"她搖頭,老毛病了,不想吐得臭氣沖天,早已學會忍壓耐苦。

  "我去要碗水來,喝水也許會好一些。"承熙說著走向不遠處的日式房子。

  "不必了!"她勉強站起來,無法平衡,他立刻扶住她。

  房子有一些荒廢了,不見人煙。他壓著一個老井旁的小幫浦,清水流出,涵娟漱漱口捂捂臉,感覺舒服許多,才坐在鐵軌枕木上休息。

  西方天空的夕陽如一層薄絳的胭脂,又如醺醉後的酡紅。承熙知道她愛花,采來雛菊牽牛蒲公英鋪在地上。有些涼意,他又為她擋住風口。

  "是我不好,你應該坐餘恩的摩托車回家。"他低聲說。

  "你胡說什麼?要不是怕趕不上球賽,我也不會搭他的便車。"涵娟臉色依然蒼白,但已有生氣的體力,加上方才那紅衣刺激的委屈,恨恨說:"你今天到底怎麼了?打球和騎車都賭氣一樣,是不想送我回家嗎?如果不想就別送,也不必故意不停車,害我弄成這樣,倒不如永遠不理人算了,反正我也不稀罕!"

  見她真發脾氣,他慌了說:"當然不是這樣,完全不是,我……"

  那又是什麼呢?承熙真說不出口,他是男人,一個寬宏大度的男人,也是涵娟向來最誇讚他的地方。他在她面前已沒有幾分優勢,若知道他也小心眼嫉妒,豈不又多了一個失望的理由?

  他的著急口拙是明顯的,汗水沿著眉毛流下,忙用手去擦,卻讓涵娟看到他內臂幾條細長的血痕。

  "你受傷了……"她叫著。

  他看了看說:"大概剛才磨到樹枝,沒什麼。"

  涵娟莫名地眼眶一紅,也不吭聲,只拿出乾淨的手帕替他清理血瀆。

  他凝視著她,感到那溫柔細緻的動作,忍不住說:"涵娟,我害怕失去你……"

  她眸子望著他,滿是不解。

  "是真的,我常想著你學校那些男同學,他們個個優秀,哪一天你也許發現他們比我好呢?甚至余恩,我也心懷妒意,只因為他和你走在一起……我自信不是猜忌多疑的人,但面對你,患得患失心就特別重,非常苦惱……"他坦白說。

  若不是前有章立純、後有章立珊讓她嘗過苦澀無奈的滋味,她必然覺得承熙庸人自擾。唉,這一切不就源於一個"情"字嗎?

  "你不是在吃醋吧?你以前不都說自己最心胸寬大嗎?''她突然笑開眼說。

  "寬大?寬大到介意你坐余恩的車?寬大到想除去你身旁所有的男生?"承熙不再隱蹣說:"我也不全明白,以前都是懵懵懂懂的,沒想過那麼多。但自從你上大學後,就開始胡思亂想,希望你別去理任何男生,心裡只有我一個人,我……再也不寬大了!"

  相愛的人依偎在小我的世界中,終至眼底容不下一粒沙子。承熙一貫的敦厚,轉成了強烈的占有心,反是催情之劑,涵娟不由得柔情湧生,急切說:

  "不,你根本不必有妒意!那些學校的男同學儘管高談闊論,驕傲不可一世,但他們都沒有你的氣度和魄力,一點都比不上你的!"

  "真的?"他不信,"即使我沒念大學,學歷不如你,都沒有關係嗎?"

  "你不會不如我;也一定會念大學。只要念了,你就比任何人都強,我有信心廠她以向來的鼓勵口吻說。

  "你的信心,正是我最害怕的事……"他眉頭依舊深鎖,"你總是對我期望太高,但有時事實就是事實,念大學對我而言比登天還難,因為家人需要我……娟,如果夢做不下去,你真會放棄我嗎?我真不能想像沒有你的日子,怎麼辦?"

  她仿佛初次看到他似的,由方才在球場的憤怒,到此刻揪心的脆弱,一種男孩到男人的蛻變,引出了女性最柔軟的心腸。

  他因愛她而痛,她則因他的痛而更痛。

  若是從前,她必然又義正辟嚴教訓他一番。但那些話竟出不了口了,曾經是他逃避的主題,今天竟也讓她不想去面對,怕真會破壞眼前的美好。

  於是她輕輕說:"放棄什麼呢?想來也好笑,你為餘恩生氣,我卻為章立珊而難受,她一副你女朋友的樣子,你就不會把她趕遠一點嗎?"

  "章立珊?"輪到他不解。

  "好像章立純第二。還記得那次生日事件嗎?今天看她霸著你不放,相同的感覺,怒氣又來了。"她說。

  "天呀,章立純或章立珊對我一點意義都沒有……"

  他恍然大悟說:"你……你不會也在吃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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