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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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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曼玲,你再當長舌婦,我就不理你了,你自己去上課!"涵娟臉漲紅說。 "好啦,不敢講了,今天又是巴哈先生,沒有你,我還有點怕呢。"曼玲說。 不聽歸不聽,但"金童玉女"一詞已深駐涵娟的心底,有種微妙感,又帶著悲涼。在那水漬遍地又蚊蠅亂飛的菜市場,在那為求溫飽而面色悽惶的人群裡,何來的金與玉? 金玉質本高貴,不是像李蕾和章立純那種富人的粉妝玉琢,才能顯現出嗎! 費牧師的家是紅門石牆的住宅,圍著不見底的森森樹樹,房子本身是兩層的西式建築,和一般日式屋的古意有別。她們由側門踩著石徑小道到鋼琴房,瑪莉正在教另一個女孩,也是不良於行的。 涵娟曾很認真祈禱,再鼓起勇氣,請求牧師娘允許她上鋼琴課。瑪莉用腔調極重的國語說:"My dear,這是給不幸孩子的計劃,他們比我們健康人更需要上帝的眷顧。" 又碰釘子了。涵娟憶起當年想學畫,美術老師嫌她窮而拒絕;如今想學鋼琴,卻因為太健康,連上帝也不收,難免心有憤怒。 她知道人應知足不該"貪",但控制不了的,她體內就有一股源源不斷的動力,渴望求知,想攫獲世間一切美好的東西,像有人在遠處召喚她,要她脫離這貧窮困厄的環境,回到那優雅華美的世界。 輪到曼玲上課,涵娟總坐在一旁沙發椅,享受一次又一次音符的洗禮。 她永遠也看不膩牧師的家,磚砌壁爐上琳琅滿目的相片和飾品,精緻的桌椅燭臺,垂著蕾絲及流蘇的窗簾,花紋富麗的地毯……都籠罩在濃濃的薰花香裡。 涵娟不是沒見過華屋豪宅,但西方人的感覺又不同。 李蕾家非常氣派,每樣擺設都表明身份地位,冷冷的,碰不得的,閃著權勢的光彩;就好像他們的語言及生活習慣:都自成一個所謂的上流社會,隔世排外。 朱老師家的大宅則和風很重,細繪的紙門和紅檜家具,富貴中蘊含著儒雅精緻,也自在於他們地主階級的保守傳統裡。 費牧師的家就沒有這種高不可攀之感。這洋房裡,昂貴和廉價的物品都有自己的位置,交錯並列著。一具高級水晶燈可以光芒四射,一個布娃娃可以在牆上微笑,一束小雛菊也可以自由地開放。 對!自由和開放,眾生平等,沒有歧視,看到的只有生命本身的光華和美麗 今天曼玲彈得很順利,不費力地學會新技巧。瑪莉很滿意,回頭看涵娟正翻著美國雜誌,好心情地指著封面說:"這是紐約的自由女神像。紐約是美國及世界第一大城,我就從那裡來的。" 紐約對涵娟而言是遙遠得像月球的地方。她由課本知道它的繁華,市女中有些同學的兄姐就在那兒念書,但似乎和她永不相干。 瑪莉起了興致,走到壁爐前介紹那些紀念晶說:"這是巴黎鐵塔的小模型,那是倫敦白金漢宮的照片。 呀,還有印度恒河的水,南非部落的面具……世界真的好大,對不對?這全部都是上帝的恩典,只有它的神力才能為我們創造如此美麗的地球,所以我們都要有一顆感恩的心。" 那天回家的路上,涵娟問曼玲: "你想不想去美國?" "什麼?我這雙腳怎麼可能走到?"曼玲瞪大了眼睛。 "你忘了嗎?瑪莉牧師娘說你有比我們更多的上帝恩寵。"涵娟說。 "美國太遠了。"曼玲說:"我最大的心願呀,只要能住到西校門區那些漂亮的房子就好。" "我以前也這麼想,但愈大看得愈多,就覺得老師說的'人上有人,天外有天'很對。世界外還有世界,不去探究像白活了一場……"涵娟說。 "哎,你的腦袋老和別人不一樣,一堆怪怪的想法。能去美國的都是有錢人,我們別做夢了。"曼玲說。 "我知道。只是……我好希望自己是一隻鳥,有翅膀,能飛到任何地方。"涵娟凝眺夕陽西下,已呈蒼藍的這天說。 傳說美國遍地黃金,是富者的天堂。但對涵娟而言,美國更像一個通往自由的跳板,一座跨向廣大世界的橋樑,同時也是能讓她除去層層限制、擺脫人世種種不公的手段。 即將十五歲的涵娟,如此單純,又如此複雜。一種她尚模糊的生命變調,已開始它們的第一個音符,緩緩地奏出一首她也掌握不了的歌。 第四章 范老師生病了,六年五班畢業生召集著要去探望,班長和副班長分別聯絡男女生。第一次時人來不少,等於開了個小型同學會。 隔一周,承熙決定再去探視,因為范老師沒有家眷,此番胃病開刀起臥不便,有事自然弟子服其勞。 第二回找的人不多,就涵娟、曼玲、梁如龍和一些住得比較近的同學。 入秋了,臺灣平地的葉不落,但仍浸漫著淡淡的蕭索,樹有霜白,水有寒煙。范老師的宿舍在仁愛路,要經過大.片的稻田及眷村,配合著曼玲的腳步,一個半小時才走到。 那時公車並不普遍,雙腳是孩子們最方便的交通工具,戲稱"十一路"。路程呢,"小時"不算什麼,他們一走就是以"半日"或"整日"來計數。 范老師的家在一排房舍的最房間,空間小,但整潔,木桌上堆著鄰居學生送來的飯菜,虛弱的主人正在屋後升爐子燒水,他的白髮似乎增添不少,灑鹽巴似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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