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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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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要陪陪茉兒。」子峻的兩眼中佈滿紅絲。 第二夜,鬼火離子峻更遠了,縹緲得難以捕捉。 茉兒一定是有怨的,所以,離魂半載,連到夢裡告訴他一聲都不肯。那記憶中不展的眉、憂鬱的眼,在在翻擾他的心呀! 第三天,郭諫臣來了,卻是眼角青腫,頭上裡著傷布,臉色極差。 「怎麼了?」已生胡碴的子峻問。 「嚴府太過分了,我執公文求見,他們蓋房子的工匠竟然拿瓦礫丟我!而嚴家總管不但不管束,還恥笑我。以一個待罪之家,他們太囂張、太目中無朝廷了!」郭諫臣忿忿地說。 「這麼說,傳言是真的羅?嚴世蕃去年流放充軍,沒到充軍地,反而自己偷偷跑回袁城?」子峻咬著牙說:「如此欺君,他們難道不怕淩遲之罪嗎?」 「不僅不怕,還大興土木、四處欺壓鄉里呢!!去年皇上沒抄嚴家,所以,他們仍在享用貪污來的錢。據城裡的百姓說,嚴府還常有可疑的江湖人物來往;而且,嚴嵩又給皇上進什麼各宗秘法,希望皇上念舊情,召他回京。」郭諫臣又加一句,「嚴家已經放話,一回京,必取我們徐階大人的頭!」 子峻恥為嚴家女婿,更不把嚴世蕃當岳父,所以直接說:「這事不可不防!你要快點將此事報到北京的禦史那兒,請徐合老以當今首輔之名,迅速行動,免得嚴嵩、嚴世蕃父子再有禍國殃民之舉。」 「那你呢?」郭諫臣問。 「我在這兒陪茉兒。」子峻淡淡的說。 郭諫臣瞪大眼說:「三天了呀!你這樣餐風宿露的,不死也去了半條命!」 「我顧不了那麼多!天下之大,此刻我就只想待在這小山坡上,哪兒都不去。」子峻溫柔地撫摸著碑上的字回答。 「既是癡情如此,生前又何必休掉她?既休掉,死後又何必掛念?」郭諫臣忍不住要用話激他。 子峻的手像被燙到般立刻縮了回來,呢喃著說:「休妻和掛念,都身不由己呀……」 天邊隆隆的幾聲雷響,一大片陰霾罩頂,水氣濃濃地沁入心底。 「要下雨了。」郭諫臣看看天空說。 「你快走吧!免得宿不著店。」子峻催促道。 該說的都說了、該做的也做了,郭諫臣但覺無可奈何,只好留下黧黃馬,自己騎走灰馬,往府州去報告這項重要的消息。 一陣野風嘩嘩地狂飆,雨啪啪地落下。郭諫臣回過頭,在漫漫的雨絲中,子峻仍靜止如一塊石頭,連風雨都不回避。 他真要當個守墓的癡漢嗎? 一會兒,在淅淅瀝瀝的雨絲中,有蒼涼的歌聲傳來,字字血淚—— 「茫茫天步,湖山漠漠,雲裡觀音香綺羅……」 只有這三句,後面再也聽不真切。 但郭諫臣已經憶起,北京有一年建醮時,選出所謂的「三大觀音」,曾為一時盛事。 其中為首的「雲裡觀音」,就是嚴嵩的孫女兒嚴鵑。據說,嚴鵑生得清靈秀麗,貌若天仙。 她後來成為任子峻的妻子,卻也是兩人不幸的開始。 那首「天步曲」,以子峻目前的悲痛心情唱來,更令人聽了心酸不已。 雨繼續下著,葦草蒼蒼、江天莽莽,入夜仍不停歇。 子峻披著郭諫臣堅持要留下的氈毯,就這樣默默地守著。或許茉兒不會領情,但他真心想陪她,陪她晨昏,陪她直到能割捨為止。 或許是太遲了……如此一個雨天,多像三年前他們初遇的秋天那熟悉的味道,而茉兒的笑靨如花…… 只是,年華歲月從不為人而留,即使想留,也留不住那笑呀! 嘉靖三十九年,歲次庚申。 秋,浙江杭州,城西「洛園」。 今日陽光甚好,嚴茉兒在回廊下喂鸚鵡「阿奴」。 「阿奴」渾身的色彩都很鮮豔,綠的似翡翠、紅的似瑪瑙,在廊簷下亂飛時,特別好看。 茉兒孩子氣重,所以愛逗「阿奴」,有時一大早起來,衫子都還沒扣好、鞋也來不及穿,就跑出來找「阿奴」玩。 她喂「阿奴」時,也老是搗蛋,一口在東、一口在西,常氣得「阿奴」猛拍翅膀,嘴裡呱嘎呱嘎的叫著一堆聽不懂的句子。 「哇!它說倭話、它說倭話了!」茉兒興奮地拍著手,黑白分明的眸子問著晶亮的光彩。 據說,這「阿奴」是在倭寇被擊截的船上找到的,就憑著它的嗓門,在船將沉之前拾回了一條小命。 茉兒的姊姊嚴鶯去拜望胡總督府時,看了喜歡,總督夫人便差小廝送來,成了他們「洛園」裡的熱鬧風景。 「我真希望知道它在說什麼!」茉兒終於把食物丟給它,「如果它能說漢語,就能告訴我,它在海上看過哪些東西,海大不大?有沒有盡頭?是不是有蓬萊仙島?說不定它看過神仙哩!」 「小姐,你別想太多了。」自幼就跟著她的貼身丫環小青邊忙著替她扣衣邊說:「那只鸚鵡的話一定不能聽,和那些可怕的海賊在一起,見的都是殺人放火的事。如果『阿奴』能拿刀,早就砍過來了!」 「瞧!你還說我想太多了,你想的可比我還荒唐。『阿奴』會拿刀?笑死我了!」茉兒撫著心口笑說。 院子裡正在搬一盆菊花的管事嬤嬤,聽了兩個年輕姑娘的對話,忍不住說:「小姐,別不信喔!我們初始時都很怕這只倭鸚鵡呢!因為大家都被那些海賊給嚇壞了!我還記得前幾年的日子,最怕半夜海螺哨響,也怕來不及逃命!那時,有的整村被殺,甚至連嬰兒和孕婦都不放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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