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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子峻有些糊塗了,他看了舅舅,又看看父親。

  「我一明白嚴間老的意思,就故意撒下你的試卷,所以!他挑了三個,還沒看到你的。」徐階停下來喝口茶。

  「但殿試就藏不住了。」任傳周接著說:「到時,他若點你為狀元,你就註定要當嚴府的女婿了,因此……你舅舅和我商量,請你殿試時出五分實力就好,書法別太引人注目,在嚴家的勢力下,你有個二、三甲的庶吉士就夠了。」

  子峻愣住了。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從四歲啟蒙,努力讀書,熟背一切經史子集,勤練詩詞八股、無數篇的策論、數不清的五言八韻,夜以繼日的,二十年來,為的不就是這最後的一試嗎?

  如今,他們卻叫他把這畢生奮鬥一半都付諸流水?

  欽點一甲,名揚海外,是所有士子的夢想,直入翰林院,內可登內閣,外可為封疆大臣,如鵬鳥般一飛沖天。

  二、三甲庶吉的待遇就差一些,光環也明顯的縮小了許多。

  他怎能甘願就此放棄呢?這是污辱人的不戰而降呀!

  「不!我不同意,那是懦夫的行為。」子峻義正辭嚴的說:「我中了狀元,偏不娶他孫女兒,他又能如何?」

  「就是因為他能『如何』,我們才擔心呀!」任傳周語重心長的說:「嚴家殘害忠良,手段之毒辣,你都親眼見過的。」

  「你仔細想想,你願意娶嚴家的女兒,成為奸臣一党,讓人不齒唾駡嗎?」徐階問道。

  「當然不!」子峻咬著牙說。

  「再想遠一點,嚴家多行不義必自斃,只要嚴嵩一死,嚴家必倒,到時,成為過街老鼠,身為女婿的任家極有可能會被牽連,甚至同罪下獄,那不就太冤枉了嗎?」徐階說。

  「子峻,你舅舅考慮的事,並非杞人憂天。」任傳周憂心的說:「我們還是避開嚴家這淌渾水比較安心。」

  「至於功名,將來有得是,即使是庶吉士,若表現優秀,想入翰林及內閣,仍有機會;再說,有我這個舅舅在,總不會委屈你太久的。總之,事情要往長遠大局著想,而不是爭眼前的一時之氣。」

  兩位長輩都如此說了,子峻顯然已沒有選擇的餘地。

  那夜,他輾轉無法成眠,內心愈想愈氣憤。

  考試不能考好,只能故意考個次等?這是聞所未聞之事!也只有這種君主昏庸、賊臣亂政的時代才會荒唐至此。

  人人滿嘴孔孟,為何世道竟會日益沉淪呢?

  殿試一甲出爐,紅榜上記著——狀元傅承瑞,榜眼童大祥,探花陳衡。

  茉兒坐在妝台前,瑪瑙玉梳旁是那張紅箋紙。她愁眉不展已有一炷香了,內心一直無法釋懷。

  怎麼會這樣呢?上頭沒有她期盼的名字,那日夜思念的人,到底有沒有進京趕考呢?

  雖然只是萍水相逢,兩人也沒有正面的承諾,但他不是說不會辜負她嗎?就沖著這一句話,在回京的半年裡,她每每拈香祈願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祝福的也是他。

  像失了魂一般,天步樓那短暫的相聚,占滿她整個心田,讓相思的種子也慢慢成長茁壯。

  任子峻,你到底是中或沒中呢?

  「小姐,時辰到了,我們也該走了。」小青走到她的身旁催促道,「哎呀!老夫人給你那麼多首飾挑選,你怎麼一個都沒戴上呢?」

  鋪著軟黃綢的漆盤上放著各色的鐲釧、金花、耳墜、頭箍、戒指……金光閃閃的,好不美麗。

  「我都不要,拿下去吧!」茉兒搖頭說。

  小青無奈的端著金盤走開。

  茉兒朝鏡子弄齊髮鬢,眼微一偏,看見小青私下在動手腳。

  「小青!」她站起來,厲聲問:「你又拿什麼了?」

  小青嚇了一大跳,滿臉通紅的取出口袋裡的一支金折絲小釵,緊張的跪下來說:「小青該死,我……我一時之間又忘了,就順手……請小姐別罰我……」

  茉兒歎一口氣。自從淳化的驛站事件後,她的心眼像突然開很多,人也長大不少;回到家後,以前從沒注意到的事,都自然而然的傳入她的耳目。

  嚴家的奴僕確實刁蠻,即使她身邊的丫環、老媽子,只要有機會,衣裳、珠寶、香料……等束西,就一一往家裡搬。

  她第一次抓到小青時,小青還哭著說:「嚴府人人都這樣嘛!反正老爺有錢,咱們下人貪點又有什麼關係呢?」

  「你們的行為不只是貪,還是竊盜!我不管別人怎麼樣,在我的院子裡就不許。」茉兒又說:「你們想要什麼儘管開口說,年節時我也會有厚賞,是你們的就會有,但不許偷!」

  大家私下傳著,說她變了,不再是從前那個天真無知的嬌嬌女,她現在厲害到背後都彷佛長了眼睛,誰的手不乾淨,絕逃不了她的責罰。

  可是,多年來的積習難改,連小青都忍不住觸犯了好幾次,這一次,茉兒不願再心軟了,「這是第五次了,罰你下個月的俸。」

  小青臉一白。她鐵定又要挨父親的罵了。唉~~在小姐這兒撈不到好處,只有往別的地方多挖一點了。

  茉兒披上彩錦背心,由侍女提著燈籠來到大院前廳。貼身丫環她只讓小萍跟著。小萍是她由江南帶回來的,不會扣索錢財,心地實在,也是她目前稍能信任的人。

  今夜,嚴府宴請新科進士,包括最風光的一甲前三名,茉兒必須在他們三人之中,選出自己最中意的郎君。

  她的步伐有一種對命運不願服從的沉重。

  為了這場盛宴,嚴府早已張燈結綵,大大的紅布幡上寫著狀元、榜眼和探花的大名。他們穿著御賜的袍服和禮帽,騎著御賜的馬上息氣風發地遊行北京城,受群眾的景仰。

  更幸運的,他們之中有一人即將成為嚴府的東床怏婿,女主角還是有名的雲裡觀音,富貴美人都兼得,十足的歡喜躍龍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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