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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四天過去,樓內毫無動靜,好在懷川武功高強,這點小跪不算苦刑,風雪也並不難捱,只是,他還要跪多久呢?

  這孟家節婦的剛烈他總算見識到了,采眉那脾氣,也該有幾分是來自大姑姑吧?懷川決定,天氣若要再寒,他就直攻「貞義樓」,大姑姑能耗一輩子,他和采眉可不願奉陪。

  樓內的采眉亦跪著,在懷川於雪地中兩天兩夜後,她懇求德容饒過他們時,就再也沒起來。

  她是弱質女子,哪堪筋骨曲折,沒多久就酸痛加漓漓冷汗。但她就是忍著,或許姿勢沒像懷川那樣挺正,但她就是堅持不起來,打算陪著他,也就像陪著他們糾纏相結的命運與情意。

  德容輕輕走進來,淡淡地說:「天又要黑了上片淒暗苦寒的,我就看他能撐到什麼時候?」

  采眉極度疲累,不再哀求,只說:「撐不下,我們就一起死,死了仍能相守。」

  德容心一震,緩緩走到窗前,斜身看出壁牖,發現那個夏懷川還在。她沉默許久,開口道:「這貞義樓的舒適安靜就留不住你,你非要和他去吃苦受罪嗎?」

  「我和他是夫妻,吃苦受罪亦甘之如飴。」采眉虛弱的回答。

  「笨女人!」德容罵一聲,背過身來才又說:「什麼夫和妻、天與地?永遠是『不平』二字而已!天給什麼,地就承受什麼,山崩地裂也躲不掉!夫妻便是如此,我嫁到翁家的一年,如人間地獄,不但要面對公婆姑叔的惡臉色,還得處處得咎;最可怕的是丈夫的淩虐,每到夜晚只有恐懼,怕面對禽獸……所以,他死了,我額手稱慶,死亡助我逃脫,我一刻也不想再留在翁家。男人死了,我們終於有了自己的快樂和榮耀,足以和男人齊名的機會,閃亮的牌坊,你為何不要?!」

  「不!我嫁去的夏家不是如此,婆婆和小姑都待我很好,懷川更不曾淩虐我,他關心我、善待我,瞧!他不是為了我在雪地裡跪了四天四夜嗎?大姑姑,他……他把我看得比世間一切還重,這似海的深情我豈能辜負?」采眉低泣著說。

  「男人是禽獸,等到人老珠黃時就不要你了,沒有例外……」德容喃喃地道。腦中想起她短命的丈夫,二十四年了,他的面孔已然模糊,他不曾為她做過任何一件事,不像懷川……如果那短命鬼肯為她跪在雪地裡癡傻懇求……

  德容的內心漾過一種奇特的感覺,那許久不見的春花秋月浮上來。她語氣凝重地問:「你真要跟他走?」

  「是的!」采眉看到了一絲希望。

  「一去就回不了頭,你不後悔?」德容再問。

  「不後悔。」采眉堅定的回答。

  「你要笨,我也愛莫能助!」德容說著,猛拉起她,走過浮橋,來到貞姜樓,開了門說:「你隨他去吧!」

  采眉一路上跌跌撞撞的根本無法站穩,久跪的腳麻得不像是自己的了。但她自由了,懷川也自由了!

  在她要下樓時,偶一回頭,卻見德容手拿兩盞臘燭往浮橋走去,神色十分怪異。采眉有種不祥之感,人要追上去時,只看到德容以火點燃貞義樓的家具書畫,沒一會兒,便焰焰地竄燒起來。

  「大姑姑,住手!」采眉想阻止她,帶她離開。

  「你不貞節,要貞義樓何用?」德容恨恨地說。

  采眉打掉她手裡的燭火,強迫她回到貞姜樓,並大喊著,「來人呀!失火了,快救大姑姑!」

  那淒厲的叫聲傳到懷川耳裡,連幾個丫環都跑來。

  「快點救火!」懷川說著,沖上貞姜樓。

  「大姑奶奶的房子是不准男人進入的!」一個婢女攔住他說。

  「采眉——」懷川才不管呢!

  德容耳尖,聽男人的聲音,忙叫道:「別讓男人進來,我就算是燒死,也不能讓男人碰一下,徒壞了我一生貞節心血!」

  混亂中,采眉擋住懷川,只允許三個婢女進來,但門在身後用力的拴上,只留懷川和采眉在樓梯間,屋內關著其他四個女人,哭嚎聲不斷,一定是德容擋在門口,不讓進出。

  孟家大小已召集人來滅火,但大雪天的,水有一半都凍結了。好在貞義樓也覆了冰,表面上冒不出火,只在裡面悶悶地焚著,像窯爐裡的火一樣。

  「浮橋非斷不可!」懷川說:「否則,見算火不會蔓延到貞姜樓,煙也會薰死人。」

  但如何斷?有貞義樓的火勢阻著進不去,貞姜樓的門又被反鎖,浮橋頗高,可望而不可及。最後是由懷川攀上屋頂,以功力往下沖,好跳毀木造的浮橋,前後共三次才成功。

  平常時候,這差事對懷川來講絕對沒問題,但這幾日他體力大失,顯得似乎特別消耗元氣。當浮橋折落時,他僅能靠牆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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