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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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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上的風霜更重,腮胡短了些,人依然結實,唯有眸子極黑亮,不似從前淡渺,仿佛多了某種神秘感,在他的聲音之外,更添魅惑。 「你……你怎麼又到竹塘來了?」采眉移開視線,把下面那句「以為你永遠不再回來」的話給硬生生的吞下。 「以為我不會再出現,是不是?」他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采眉冷住狂跳的心,用幾乎僵凝的姿態說。 有趣!他這輩子遇過的女子,有可愛的村姑、爽朗的俠女、柔媚的青樓女,就沒這麼冷的,或許大家閨秀都如此,嚴肅拘謹、死板守禮。 懷川自然也收斂的說:「我有事到紹興來,聽說近日海上又出現盜匪,於是來看看你們是否平安。」 「我們都很好,謝謝掛心。」采眉簡短地說,看他向前兩步,又說:「都快團圓夜,你也該回家過年了。」 「我沒有家,過不過年都一樣。」他又朝她走近。 這完全不幹她的事!采眉遠遠地繞開他來到墳前,「若你祭拜完,就輪到我了,謝謝你的關心。」 她一講完,就放下祭品不再理他,希望他能忌諱孤男寡女的局面知趣地離去。 采眉點燃香,集中心神,努力默念婆婆交代要說的話,不外是告慰黃泉亡魂,總有一日會以嚴家血哀祭其沉冤。她根本無暇看狄岸還在不在,對著懷川的墓她又加上一段,「懷川,這狄岸真是你的朋友嗎?我不喜歡他,他不像是個坦蕩的人,行事十分詭異。你若真有靈,就讓他立刻消失吧!不要在我方圓百里之內出現。」 懷川生前嫉惡如仇,應該會允了她的祈求吧? 采眉插上香,引火焚燒紙錢,驀地一雙手伸過來,也丟進另一疊。他太靠近了,讓她差點驚得後跌,懷川不但沒幫她,還由著狄岸存在於她的一臂之外! 她臉龐徘紅,半由火光燃映,半由內心的怒火,他這人到底要怎麼樣?那日比「寒月」劍法還不夠羞辱人嗎? 紙錢成灰,他站起來立在懷川的墓碑旁,很莽撞地問:「聽說你沒見過懷川,你對他又是怎麼個看法呢?」 采眉很想破口大駡,從未有一個人令她氣到忍無可忍的地步,幾乎要壞了她端莊的形象。她故意聽而不聞,只專心的收拾籃子。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她愈冷漠,他就愈來勁,甚至學她方才的語氣。 「我不想回,也沒必要回!」若她不是教養好,可能早就成了河東獅吼了。 嘿!那漂亮的眸子裡裡閃著火花呢!懷川好整以暇地說:「可懷川對你有些感覺哩!他……呃!在北方的時候,腰間老系著一枚紅色荷包,上面有梅三株、有字一行,說是你做的,手藝絕倫……呃!他還借我佩戴過幾次……」 「狄岸,你問我的看法嗎?我坦白告訴你,我覺得你根本不是懷川的朋友,若是朋友,就不會對他的妻子說這些會遭天譴的輕浮話了!」這差不多是采眉第一次對人用重話,她拿著籃子的手在發抖,說完就快速地往木橋走去,急得連裙裙都飛起來了,這也是以前所沒有過的。 她的脾氣果然狠烈,不只是詩禮之家單純的嬌嬌女。懷川覺得自己有些像詐死戲妻的莊子,捉弄過了頭,於是想過去賠禮。 誰知才靠近一些,她就指控地說:「我知道你為什麼要回來!你並非要探我們的平安,你只是對那把流空劍不死心,不過,我……我永遠不會交給你的!」 懷川愣了一下。流空劍對他而言是重要的,有些劍法還非它不可,他甚至曾想以此正義之劍取嚴嵩父子的命,但看她極力護衛,像是一種精神支柱,他也不禁有些遲疑了。 此刻,她既然提起,他便順著說:「這把流空劍原就為除天下邪佞而存在的,我相信懷川一定會希望你將它交給我,讓找有機會以此劍懲罰嚴賊。」 「我卻不信任你!」采眉覺得兩人的交談已太多了,「你要殺什麼邪佞,請用你自己的劍,流空劍是屬於懷川的,就必須留在夏家!」她不等他回話,又邁快步走開。 懷川呆立著,他一直以為女子皆溫婉柔順,怎麼她竟如此倔強呢?在她快轉彎時,他忍不住對著她的背影叫著,「你遲早會給我的!」 不是嗎?因為他就是懷川,只要朝廷降旨洗刷夏家的冤情,他就能回復身分,到時,不僅是流空劍,還有她…… 回到墓前,佇立良久,直至天落下薄薄的雪花,他望著自己的墓碑,低聲的說:「夏懷川,你在拿到那枚梅花荷包時,就知道她的不尋常了,不是嗎?」 因著某種無法抑制的衝動,懷川留下來過年。 夏萬高興極了,連夜趕著他們僅有的驢車到紹興城補辦一些年貨。 增了一個男人果真不同,吃的東西多,氣氛也熱絡許多。巧倩的喜悅很難掩飾,盧氏下床走動的時間也拉長,夏萬亦比平常叨念,唯有采眉,雖要顧及年節的喜氣,但面對魯莽的狄岸,仍是一臉的冰霜。 他住到元宵那日,采眉連正眼都很少看他。來者是客,她明白自己的敵意有些太過,但若不如此,好像就壓抑不住內心一種潮湧的莫名騷動。 直到他宣佈必須離開時,采眉心上的一塊大石頭才落地。 其他三個人卻難過得猛掉淚,尤其是巧倩,幾乎是哀求地說:「狄大哥,你能不能等到我婚期之後再走呢?」 「我有很多事要辦,有些已經耽擱了。」懷川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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