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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這是非常時期,還計較什麼?!」印心說。他的修煉已達看不出年紀的境界,以俗世而言,是古稀老人,卻仍健步如飛。

  在踏出木柵門時,梅花荷包掉落,賈石拾起來問一句,「紅粉知己?」

  懷川尚未答,印心就說:「得留下,放在死屍身上,也比較取信於人。」

  賈石看著懷川,眼中有著詢問意味。

  思緒一轉,懷川就狠下、心的說:「就留下吧!」

  丟吧!丟掉有關從前的一切!父慈子孝的家、榮華富貴的夢,這些都已被命運輾得粉碎,紅妝嬌妻不是更如一場鏡花水月嗎?

  那嫣柔絲緞,那豔麗雪梅,已不再在他生命中佔有一席之地了!

  他們一行三人走出土牢,因為都打點好了,並無人阻撓。到了雪地,朔風刺骨,四下漆黑,懷川因傷口流了太多血,立刻感覺到肺腑縮緊的冷意,幸好印心全身發功,像座小火爐似的,在背上的懷川才沒有昏死。

  他們一路向南飄飛,幸好天寒地凍,否則懷川一個血人早引來群狼的追擊。此刻,方過三更,大冰原上,狼也不願意出來的時辰,只在遠處嚎叫著。

  哨站在深夜,若非熟門熟路,根本是看不到的。他們終於到達洞穴,印心立刻放下懷川替他運氣止血,並收筋補骨,做一切能夠急救的措施。

  懷川的心全在弟弟身上,「懷山不會有事吧?」

  「如果按照我們的計畫,很快會到的。」賈石說。

  「那具死屍……是從何處而來?」懷川又問。

  「是前兩天由城渠上掉落而死的土兵,胸臉都跌爛了。」賈石說:「以目前的情況,你只能裝死,才有一條活路。懷山那兒,我也同樣是這樣安排。」

  「我娘那兒……你告訴她了嗎?」懷川說。

  賈石遲疑了一會兒說:「嗯……我們必須瞞她,所有的事情必須做到點滴不露,只要有一個環節不對,不但你們兄弟保不了命,還會連累到保田的百姓,因此……」

  「瞞多久呢?」懷川皺著眉問。

  「恐怕得等嚴家倒了之後,你們才算真正安全。」印心說。

  「不!我娘一定會受不了的,她剛失去我爹,現在又是我和弟弟,太殘忍了!」懷川猶豫著說。

  「為了保全夏家命脈,不得不殘忍。」賈石也說:「你應該還記得三年前的沈鏈,就因為沈夫人太優柔寡斷,捨不得送走兒子,結果害兒子喪命,自己也流放西疆,令沈家復仇無望。在邊關不比京師,常先斬後奏,故不得不用奇招。你家出此大事,你有你要吃的苦,你娘也有她的痛,小不孝只是為以後盡大孝的權宜之計而已。」

  「不裝死,就得真死,無論哪一條路,你母親都註定要傷心的。」印心語重心長的說。

  懷川無法反駁,只能沉默以對。

  山洞外,閃進一條人影,是他們等著的履岸。見懷川期待地往他的身後看時,履岸極沮喪地說:「我……我沒達成使命……當我到另一個土牢時,懷山已經氣絕身亡了……」

  瞬間,四周只剩寂靜,大家都瞪直眼。

  懷川顫抖地問:「是刑……刑求致死嗎?」

  履岸點點頭低聲說:「很慘……很慘……」

  「我們畢竟來晚了一步,懷川,很抱歉。」印心歎息地說。

  「天哪!懷山比我小,一向就比較弱,武功底子也不夠強……我這個做兄長的沒盡到保護他的責任……」懷川再也說不下去了,身子一傾,嘴裡頓時噴出一大口血,臉色呈黑紫。

  「懷川,忍住悲憤啊,你的傷勢太重,千萬別讓那股氣毀了你的五臟六腑!」印心勸說著,和履岸一人一邊護住懷川的主要經脈,以防他氣絕了自己。

  懷川明白,他努力將淚眨回眼裡,血吞回肚裡,悲嚎埋在心裡,他不能痛!否則連生存的機會都沒有了。

  「天快亮了,你們快走,我也該回城裡準備準備了。」賈石催促著,不讓情況更惡劣。

  「賈大叔,我娘和妹妹就交給你了,你是我夏家的大恩人,我來日必報。」懷川跪下說。

  「該報的是我,夏大人對我的恩德才大呀!」賈石老淚縱橫的忙扶住他。

  懷川仍雙膝跪地,再深深地朝北方拜了三拜,「爹、懷山,我一定會替你們復仇的!我要以魏順及嚴家的血,洗淨保田所有的冤氣!」

  停了半夜的雪,又紛紛飛落,靜靜的白色大地上,連狼嗥聲都消失了。

  這回是履岸背著懷川,印心在前面領路,往叢山峻嶺而行,路非常地遙遠崎嶇,卻連再會也不敢說。

  賈石目送他們好一會兒後,才轉往保田的方向。

  懷川望著天,原來那殞落的流星不是他,而是懷山呀!

  一整個冬天,南京的孟家都籠罩在憂慮之中,每有奔馳的馬匹由北方來,他們就緊張地探聽消息,先是夏純甫與白蓮教亂民勾結而被處死,再來是夏家兄弟被抓。

  元宵節前一日,使者說,夏家兄弟在土牢裡被杖斃。

  孟思佑知道夏家的正直,不可能有通敵叛國之罪,卻遭逢如此的滅門慘禍,實是千古所無。他在愛莫能助之下,只有憤怒地拍擊桌子,以表內心的不平。

  他每拍一下,便震驚整個孟家,夏氏父子的不幸,也跟著傳到每個院落。

  可憐的采眉,成了大家最同情的對象,或許是她的八字與懷川犯沖,因此還未過門,就先死了丈夫。

  三月春花綻放,處處萬紫千紅,但看在采眉眼裡,那鬧意卻是將她孤立的一種苦澀,只有到貞姜樓來,她才覺得沒有壓迫感的寧靜。

  今日,她一身白色衣裙,長髮挽個最粗簡的髻,用白束帶橫過額頭梳起。幾個月來,她消瘦許多,鵝蛋臉變成尖尖的瓜子臉,眼睛大得像盛了一湖的哀愁,曾有的慧黠變成僵硬,嬌俏變成逝去的夢,十七歲的青春,一夕凋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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