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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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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芭蕉和木棉,不都是你窗前的花和樹嗎?!」燕姝指著那兩句。 「對呀!芭蕉聽雨最好,木棉花最可愛羅!」珮如笑眯眯地說。 俞平波很直覺地退後兩步。每回看到翁珮如,他就覺得不自在,說實在的,他也形容不清那種感覺,只是她的眼波流轉和舉手投足,都很嬌滴滴,細緻如瓷器,怕一碰就會碎。 比起來,燕姝就沒有類似的粉嫩嬌氣,從認識燕姝以來,她一直都是恬淡大方的個性,開玩笑或談話間都不忸怩、不忌諱,特別容易相處,不必防來防去的。 翁珮如雖不正眼瞧他,卻對他的一舉一動相當敏感,知道他猛往後退,便有些不高興,突然衝動地說:「好難得一首詩全是我熟悉的東西,就送我吧!」 聞言,俞平波臉都綠了,暗忖,翁姑娘來攪什麼局呢?這是他辛苦找到抄來的,想安慰燕姝的思親之苦,怎可橫奪?他急急地說:「不……好,我是說……字寫得很不好。」 「不會呀!」珮如一心想稱讚,「以一個軍人而言,俞二哥的字不算醜了,而且,這首詩貴在其含義。」 她到底是諷刺,還是讚美?還用一個「醜」字?這首詩貴什麼關他屁事,又不是他寫的! 偏偏這時燕姝又說:「珮如若喜歡,就送她吧!」 「可是……我……」兩個女孩的目光一起望向他,害他口舌都打結了,一句話也說不完。 燕姝眼波澄澈,翁珮如目光盈盈,幾令人無立足之地。他愈想愈沒趣,點了點頭後,就藉口說衙門裡還有事,便匆匆起身告辭了。 見意中人離去,珮如的內心如七上八下的水桶,「砰!」地全部落地。她沮喪極了,怎麼她前腳到,他立刻待不住,後腳就走了呢? 燕姝似乎沒絲毫感覺,還說:「你把詩拿走之前,先借我寫副對聯,你看『茉莉榕樹』那兩句,貼在我房門口,恰不恰當?!」 誰還管詩?他人一走,手裡的詩也失去味道了。翁珮如的眼裡有怨,忍不住就問:「燕姊姊,你到底嫁不嫁俞二哥呀?」 燕姝剛好走到門邊,回過頭,開玩笑似的說:「你忘了嗎?我這『風裡觀音』是不能論婚嫁的。」 「誰說不行?」佩如反駁道:「和你同時受封的『雲裡觀音』和『霧裡觀音』,不也聽說都嫁人了嗎?」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呀!」燕姝接過表妹手上的紙箋,放在桌上說:「這世上也有女人不想嫁做人婦的,像遠離塵世的女尼和女道士們,她們潛心修行,也算是一種造化。」 「我娘說那是前輩子造孽……」翁珮如發現自己說錯話,忙又解釋,「燕姊姊,我不是那個意思……」 「其實我很明白你的心意。」燕姝看著她,微笑卻認真地說:「你很喜歡俞二哥,對不對?」 翁珮如的臉倏地刷紅,有一下子被人道破心事的羞急。平常看燕姝淡漠正經,似不沾七情六欲,怎知她也會解這兒女情事呢! 「放心吧!我和俞二哥早就註定無緣了,有的也只是兄妹之情。」燕姝又笑說:「俞二哥是個好人,你若真願意,這倒是一門好親事。」 翁珮如的內心又羞又喜,益發想否認,「燕姊姊,你自己不嫁,反倒管起我來,我才不依呢!」 「不依?我看到時俞家請媒人來提親,你依是不依?」燕姝眼中帶著慧黠和頑皮說。 黃昏又靜,燕姝在窗前繡著媽祖像,這能使她浮躁的心安定下來。 蟬鳴已止,取而代之的是鳥雀歸巢。院子裡那棵蒼鬱榕樹,枝椏張天,有時還真像怒吼的人。籬旁的茉莉,則無聲地開落,默默的吐芬芳。 忽然,榕樹和茉莉似在對話,顯得神秘而朦朧,彷佛有著無邊的孤獨和寂寞。 她不禁摸摸額頭被劉海遮住的疤痕。小指大的新月型,也是新月的淡色,如由天上跌落。 她還記得那皮肉被切劃時的痛楚,當時真的不怕,反而有種快意,尤其是面對嚴鵠的錯愕表情,在那一瞬間,她明瞭,她的井運將不同於一般的女子,不死定于傳統,而是活在自己的手中。 帶著這個永遠除不去的疤,她走不進封建的三從四德,無法平順的嫁人,靠不了父兄,也靠不了丈夫。她手握那柄匕首時,真覺自己彷如擎天獨立,觸目蒼茫,天地間只剩下她孤身一人。 但在這個社會,女子不嫁人,要如何生存呢? 她想到珮如說的那句「前輩子造孽」……是嗎?可母親說她的出世,是蒙前世之福所賜,而現今人眼中,她王燕姝的命竟成了造孽的結果?! 寄人籬下是苦,所以,她才努力不懈,想用「觀音」之名走出一條活路來。舅舅和舅母目前仍能容她、疼她,不也是因為她為翁家帶來的名譽嗎? 女神之路,彷佛也寫盡坎坷。臨水陳靖姑二十四歲懷胎羽化,媽祖林默娘二十八歲登高升天,都屬年輕早夭,在受世人崇敬的因緣裡,又隱藏著一種道不盡的纏綿哀戚。 所以,是由孽,而緣、而悲、而慈、而度化眾生嗎? 這中間的過程,又會有多少風風雨雨的摧折? 若要走像珮如結婚生子的路,她就不必想那麼多了。無奈,似有一股強大的力量,直推著她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一個鮮有女子會去,而大部分人都敬畏且無知的方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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