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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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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踉蹌向後退,跌坐回椅子上,一種夢被毀掉的絕望神情說:「不可能的,爸爸是強壯不倒的,永遠不會死,他即使捨得下我們,也舍不下媽媽,他最愛媽媽,一天都不忍分離,怎麼可能拋下她不管……我不信,我就快回家了,他不會連六天都不等我……只有六天……不會連最後一面……都不見……」 淚水終於潰堤而出,她捂住狂湧上來的嗚咽,急奔到角落大玻璃窗前,背對著大廳,在這異國機場捶心痛哭。 回想四天前,竟是父女最後一次對話!爸爸說自己很累快保護不了媽媽,又謝謝她這個小太陽,她沒有多加留心和關心,也沒有陪他再多說幾句話,就輕率掛上電話……原來爸爸說十天很久呀,不是指媽媽,而是他自己覺得很久,他有預感自己等不及了…… 她為什麼不早幾天回去,這些研究有這麼重要嗎?或者根本就不該出國,如果她一直留在臺北,爸爸就不會那麼累,也不會這樣走了……都是她的錯,一切都是她的錯,她太自私不幫忙爸爸,才會害他那麼累…… 「旭萱……」辰陽跟過來想擁抱她,給她力量。 「不要理我……」她哭著說,有些痛只能獨自承擔呀! 他歎口氣,靜靜站在她身後,原就泛血絲的眼睛現在更赤紅,畢竟一天一夜不休眠,加上奔波勞頓和哀傷心情,再健壯的人也有幾分頂不住。 玻璃窗外是停機坪,逐漸西斜的夕陽照著各處熠熠生輝,近處有行李拖車緩緩移動,遠處有飛機依序起降,來來往往,生生死死,時間永不為任何人停留,仍快速不止地向前運轉,你只能把握眼前這一刻,努力不錯失所擁有的。 而他眼前只有旭萱,崩潰、受創、帶傷的旭萱,她哀痛欲絕的模樣不斷刺戮他的心,他怎能放心讓她獨自一人飛行二十幾小時,一下機又要面對更大的煎熬呢?那瞬間他決定了,要補劃個機位和她一起回臺北,明天的簽約儀式就交給瑞陽全權負責。 他知道總公司一定會反對兼批罵到臭頭,瑞陽那邊也會急到哇哇大叫,但他顧不了這許多了。 這輩子,他幾乎只為顏家事業而存在,事事以家族利益為優先,也真想不到還有什麼更重要,甘心為家族付出而無怨言。 直到此刻,生平的第一次,終於有一樣放在家族事業的前面,那就是旭萱。 第八章 第五天—— 加護病房外有個空曠清冷的大廳,規定的探視時間未到,已經陸續有家屬坐著等待,每個人的臉色都如身後的牆壁一樣灰暗。 「你一定要沈住氣,不可以哭出來。」惜梅姨婆和敏月姨再三叮嚀說。 「我怕自己忍不住……」旭萱原就不佳的臉色更憔悴。 這是爸爸離去後的第五天,旭萱回臺北的第三天,沒有立刻來看媽媽,是因媽媽尚不知爸爸往生,沒有人敢承擔洩露消息的後果,只能騙說秀裡有急事需爸爸回去處理。旭萱不敢出現得太「剛巧」,加上一下飛機就持續發燒,怕傳染給媽媽,延遲到接近原歸期才來。 「上次旭東哭出來,我騙媽媽他重感冒,媽媽還是懷疑很久。」一旁的旭晶說,本來圓潤的臉龐尖瘦下去,牙總是緊咬著,一夜之間長大很多,超乎她十七歲年齡的冷靜沉穩。 是旭東回家先發現倒在書房躺椅旁的爸爸,立刻跑去找隔壁的紀仁姨公。 往生的第一夜,旭晶帶著旭東睡在爸爸漸冷的大體旁到天亮,偎著如兩個哀哀不舍的小雛鳥……旭萱聽了更淚流不止,責怪自己為逃避感情事遠走國外,成了失職的女兒和大姊,心中滿是無言的愧欠。 加護病房門開了,每床一次只能進兩個人,先是旭萱和敏月。 她們穿上隔離衣,走向左邊中間的小室,室內安著各式複雜的儀器,床上的敏貞似乎更形瘦小,身上的管線也更多,聽到腳步聲,凹陷的眸眼微微張開,看到了旭萱。 她高興極了,咧嘴想笑卻十分艱難,仔細一看,喉嚨開了一個大洞,插著粗管子,做了氣切手術,表示肺部更嚴重惡化。 看到媽媽這樣,旭萱差點爆哭出來,敏月輕扯她手臂一下。 「你天天念女兒,女兒回來,可開心了吧!」敏月裝出笑臉對妹妹說。 敏貞點點頭,嘴又動兩下,旭萱耳朵湊上前去。 「有沒有……見到爸爸?」 「……有……」旭萱拼命忍住淚水,才勉強擠出這個字。 「怎麼沒來看我?他以前天天來,好奇怪……」 「爸……很忙,忙完,就來……他說,很對不起……」旭萱咽不成聲。 「打開……看外面。」敏貞手微微抬起指著密合的窗簾。 旭萱走過去想開窗簾。 「現在是晚上,不能開。」護士小姐立刻阻止。 晚上?明明是早上十一點大亮白天呀! 「在這兒,若分白天黑夜,會覺得時間很漫長,尤其你媽媽意識清醒,讓她以為都是夜晚,日子會比較好過些。」護士小姐低聲解釋。 聽起來更覺心酸。旭萱握住媽媽瘦如枯柴、佈滿針孔的手說:「媽,我再也不去美國了,我會留在臺北,每天來陪你,直到你好起來。」 「自由……你們自由去。」敏貞看著女兒,微微搖頭。 旭萱無法回答這一句,怕一開口情緒崩潰,就再也瞞不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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