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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謂女大十八變,即使是街坊鄰居的女兒,他恐怕也認不出吧!

  不過,依照食棚掌櫃的說法,她極可能是外地來的,由浙江到河北,竟落腳在此,不能不說與他有緣吧?

  宗天心情一好,步履開始輕鬆,所有旅途上的疲憊都消失了。

  湘文則坐在菜圃的圍籬外,雙腳再也走不動了。

  那人是誰呢?竟莫名其妙地就從眼前蹦出來,如同兩年前一樣,教她措手不及。

  她一直沒有忘記他,雖然他黑壯一些,又穿棉襖戴皮帽,衣著如北方大漢,她仍很快就認出,他就是那位文質彬彬的吹笛男子。

  是他的雙眼吧?總那麼炯炯逼人,像要將她看透似的;還有他的動作,老是向前傾,只差沒抓住她;而他的聲音,急切熱情,說出的話,常常是不合常理的。

  她見過這一類的人,屬於新時代的,他們是革命家及理想家,想法及作為都與一般百姓不同。

  「那是男人的世界。」她的養母玉婉生前常告誡她說:「我們女人不一樣,自盤古開天地以來,世道的改變都是為男人,與女人無關。我們仍然要生養孩子,守著家庭丈夫,既無法帶兵打戰,也不能三妻四妾。所以,你也不必學外頭那些女學生,窮嚷著什麼婚姻自由的,這不過是將自己逐離社會,落得眾人嘲笑的淒涼下場而已。」

  申亮偶爾會和革命人士來往,也常帶回一些新潮書報,甚至上西洋教堂,但他認為女兒該由妻子管,所以,除了在裡小腳上堅持反對意見外,其餘都不予置評。

  當湘文七歲許給夏家公子訓之時,申亮因與夏家友好,也抱著玉成美事的心態。

  既有了人家,玉婉的管教更嚴格,也養成湘文乖巧溫順,嫺靜文雅的個性。

  她很崇敬那些走在時代尖端的人,他們有極偉大的作為,她也愛看那些建立新中國的書;但她是女人,一個訂過親的女人,所要做的就是順服命運,不教家人蒙羞。

  當璿芝說出自己逃離夫家的故事時,湘文十分震驚,她不知道若夏家待她不公平,她又會有什麼反應呢?

  至於他,那個吹笛男子,直覺上是個危險人物。兩年前任意搭訕,今天又半路認人,他到底有何目的呢?

  一個溫熱的鼻子湊近她的手,小白羊變得安靜,完全忘了方才的一場騷動。

  八歲的兆安用繩子套緊它說:「我保證它不會再跑掉了。」

  「好了,讓它去找媽媽吧!我們也該回家了,免得二姊又來找我們。」湘文摸摸羊兒說。

  兆安有幾分不舍,但他一向最聽三姊的話,所以將羊牽回畜棚,還喂了一些草。

  見來抓雞摘菜的張嫂已在等他們,湘文催著說:「明兒個再來吧!」

  「羊兒,你要乖乖喲!三姊說要罰你兩天不能出園。時間到了,我再帶你出去遛遛。」兆安煞有其事地說。

  湘文笑笑,關上菜圃的門。走幾步,再往山徑看看,她心裡頗為擔憂,不知道那個人又會在什麼時候出現?更怕的是,他會不會影響她的生活與平靜呢?

  宗天由後門,經馬棚到花園時,才被家中的僕人發現。

  「大少爺回來了!」有人高喊。

  這一下子,原本聚集在前頭藥堂等著的眾人,全往後廳來,宗天眼見爺爺、父母、弟妹們一個個出現。

  「你這孩子,連返家都要走後門!」秦孝銘半指責兒子說。

  「我猜他是想上山看我種的藥草。」爺爺德坤說。

  「爺爺說的是。」宗天討好地附和。

  進到廳裡,他拿出行囊裡的布料、土產、新玩意等分給眾人,才有機會一一招呼。母親瑞鳳又多了些白髮;大妹芙玉年將二十,出落得亭亭玉立;大弟宗義則脫去稚氣,開始有男人味道;小妹芙蓉竄高一個頭,變得最多。

  有德坤在場,話題難免就在醫藥中打轉。

  「爺爺前一陣子患了風寒症,現在看起來氣色很不錯呀!」宗天觀察說。

  「我哪是風寒,不過是年紀大了,精氣虧損,以至燥毒為害,需要調理而已。」德坤伸出手,說:「你且來把把我的脈吧!」

  宗天知道這是考試,便緩慢而仔細地診斷,然後說:「爺爺的舌頭略赤,舌苔少,脈象弦細,是『陰傷型』中的肺陰不足,宜以養肺補氣的湯藥為主。」

  「哈!哈!說得好!這幾年來,你算是把醫術中望、問、聞、切的功夫都鑽研透了。」德坤高興地說。

  「孫兒出門在外,無一日敢忘記學習。」宗天恭謹地說。

  「你四叔還跟那個西醫孫文在一起嗎?」德坤問。

  「是的,四叔一直在為維護中國民主而奮鬥,他最常提到爺爺教誨的一句話:『良醫上可醫國,其次可醫人』。所以,他非常努力地奔走革命。」宗天說。

  「革什麼命,醫什麼國?我看他是不務正業!」秦孝銘終於忍不住說:

  「瞧你們這幾年,闖出了啥名堂來?還不是光惹麻煩,教家人日夜擔心。尤其你們老和西醫混在一起,盡學些開膛剖肚的奇淫巧技,簡直要破壞我們『奉恩堂』的傳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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