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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民國八年,江南,富塘鎮

  今年鎮上的年過得並不熱絡。

  開春了,去年冬天的雪一直未溶,而段家三小姐珣美被誘拐的事,也始終無法平息。

  這誘拐者不是別人,正是仰德女子學堂的男老師,教美術的唐銘。

  這下子,全鎮的人無不義憤填膺,尤其是那些保守衛道之士;他們早看不慣女子群聚一堂讀書,認為這樣只會招惹閒話是非,破壞本鎮善良的風俗而已。

  事情很不幸被他們言中,大街小巷議論紛紛,最多是類似這樣的話語。

  「女學生和男老師,沒有醜聞才怪!搞不好孩子都偷生了,應該問問糞夫,有沒有在仰德的茅廁坑挖到『活肥料』!」

  話說的實在難聽,家長們一急,紛紛到學校領人,以致從早到晚,哭聲一片,不到兩日的光景,學生就少了三分之二,當冷風吹過仰德的教室,只覺空蕩蕩的。

  偌大的地方只剩幾個女生維持著一點讀書聲,她們的父親都是仰德的贊助人,屬於思想較新者,宋璿芝就是其中之一。

  她仍每日坐著馬車進出學校,但可以感受到眾人異樣的眼光,彷佛她身上有了某種標誌,不再清白無瑕了。

  由她貼身丫鬟蓮兒那兒得來的消息,那些被帶回家的女生,大都在父母的安排下,盡速嫁人,免得夜長夢多。結果引起極大的反彈,幾個性情較烈的就以死相抗衡,鬧到絕食、撞牆、投繯的都有。

  如此一來,大家把箭頭全指向仰德的吳校長,將一心提倡女子教育的她,說成是會下咒語、放蠱毒的女巫,把每家閨女都教得反抗父母、反抗婚姻,只會說些大逆不道、無法無天的話。

  在群眾日日的叫駡及攻伐下,學校不得不解散,吳校長及眾老師也在夜半無人時,倉皇離去。

  事情甚至鬧到河間縣府去,害得璿芝一向開通的父親,也不得不在輿論的壓力下,通知千河鎮的徐家速來迎娶。

  這門親事是十八年前訂下的,當時璿芝尚在繈褓中。她對未婚夫一無所知,只聽說他叫徐牧雍,長她三歲,正在北京念大學。要她嫁給一個素昧平生的男子,她當然要反抗啦!她正走在新時代,一心想求獨立自主,怎能又一頭栽回舊有的傳統封建制度中呢?

  她以為父親是能夠說服的,因為他曾為光緒時代的維新運動奔走,後來又支持革命。他向來講民主自由,滿清推翻了,「皇帝」二字都可以踩在腳下,沒有理由女子的婚姻不能自主。

  可沒想到,她面對的卻是父親一臉怒容的和不予妥協。

  「胡鬧!你的婚事怎麼能和國家大事混為一談呢?」

  宋世藩大聲吼著:「我們維新和革命,是為了拯救民族的危傾及國家的存亡,你的抗命、抗婚又為哪樁?我告訴你,這不叫民主自由,這叫造反!」

  「爹,這太不公平了!您可以反專制腐敗,我就不能反一切不合理嗎?」

  璿芝頂嘴說:「您口口聲聲說要建立新中國,不就是要破除所有不好的思想和習俗嗎?我的婚事雖不及國家大事重要,但也關係著女兒一生的幸福啊!難道我沒有選擇的權利嗎?」

  「選擇的權利?」宋世藩更憤怒了,「你聽清楚,你若想學那不知廉恥的女學生和男人逃家私奔,我寧可你現在就去死,免得辱沒了我宋家的門風!」

  「爹!女兒絕不會做出讓宋家蒙羞的事,我只是不想嫁給一個從未見過面的人罷了,這有違我個人的自由和意願呀!」她繼續懇求著。

  「自由和意願?」

  宋世藩冷笑一聲說:「那是國家民族才能爭取的東西,絕非你們這些年輕人拿來反父母、反道德倫理用的。即使是新中國,家仍是一切的根本,孝仍是萬行的準則。父母主婚,乃是天經地義之事,你別淨學外面那批人,把自家的倫常命脈都舍掉,弄得自己無立足之地!」

  「爹!」她求著。

  「不必再說了!你不是嫁到徐家,就是到宋家祠堂前自我了斷!」宋世藩的口氣十分決絕。

  「推翻滿清,不代表你可以推翻我或宋家列祖列宗,聽明白了沒有?」

  天呀!這竟是以新派自居的父親?!是他鼓勵她要多讀書,是他同意她上女子學堂,是他阻止裡小腳的陋習,但為何碰到婚姻一事,他又冥頑得有如八股舊派呢?

  好!死就死,與其淒慘地過下半輩子,不如現在就為自由而死,讓她的人生還留點光彩呢!

  於是,璿芝開始絕食,加入她那群學姊學妹的抗爭行列之中。

  宋世藩更加怒不可遏,只派家丁守在門外,以防她逃走。

  她躺在床上掉淚,難道一向寵愛她的父親,真要眼睜睜地看著她餓死嗎?

  棠眉為女兒擔心,每日都帶著兩個奶媽,端著飯菜,強迫璿芝進食。

  「你爹也是為了你的終身幸福著想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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