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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斐兒突然蹲在他的面前,一隻手伸入他的襯衫,平貼在他厚實的胸肌上,感覺那強而有力的心跳。一聲又一聲,像飛越山頭的鹿,不似她的,她的心跳只如水中的漣漪般薄弱,常常在斷與散之間。

  他的掌心覆在她的小手上,她的冰冷神奇的治癒了他的心痛,而他的熱力則暖和了她的冰冷。一分鐘後,他的痛苦完全消失,但他仍不放開她,繼續兩人這特殊而親密的接觸。

  「好像又回到那一夜了,接下來我若碰你、吻你,你會不會告我性騷擾呢?」他一邊問,一邊將臉靠近。

  「不會!」她自他的懷中掙脫出來,手離開他的掌握,退了幾大步說;「我不喜歡看一個人當兩次傻瓜,所以,不會設計一個人兩次。」

  「對!也不會有人那麼笨的當兩次冤大頭。」他看著她,用難得溫柔的語氣說:「饒了陳泰欽吧!他不是你的對手。」

  斐兒聳聳肩說:「好吧!我今晚不和他出去。」

  「不只如此,你還要讓他打消繼續追求你的念頭。」海粟看看表說:「現在陳泰欽已經下班了,不如我送你到『福華』,你今天就親自和他說清楚。」

  哦!他可真急,仿佛她不立刻做個了斷,陳泰欽就活不過今晚似的,她具有那麼恐怖嗎?

  斐兒正要同意,忽然想到德鈴的交代說:「不!不行,你六點和部經理有約會,送我就會來不及。」

  他先是一拐,想了兩秒又說:「沒問題,我會告訴她有些公事待辦,晚點去就好了。」

  「你在騙她。」斐地另有所指地說。

  「你騙人,我也騙人,所以,我也不比你好到哪裡去,對嗎?」他說這話時,臉上沒有一點愧意,反而漾著一臉笑,還笑得極為坦蕩。

  斐兒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恍惚中,他們竟走到同一條路上了。就在那一陣心痛後,似乎有什麼連系著他們,讓彼此的態度緩和下來,她不再事事抗拒,他也不再樣樣苛責。

  這種「和平」,到底是好,還是壞呢?

  斐兒最後還是到「福華」吃了一頓精緻大餐,並且去看歐洲劇團演出的「阿波羅和黛芙妮」,只不過請客的人由陳泰欽換成了海粟。

  那天一早,海粟一進辦公室,手裡便揚著兩張票,像孩子般興奮地說;「看!我也買到票了!為了補償你前天的損失,我今晚負責帶你去吃飯看戲。」

  「不必了,你還是請郭經理去吧!」她本能的拒絕。

  「不!我是為你買的,你非賞光不可。」他霸道的說。

  「你不怕我『利用』你嗎?」她納悶的問。

  「『利用』我,總比『利用』陳泰欽好。」海粟煞有其事地說:「第一,我的資本比他雄厚;第二,我知道你的底細;第三,我有俠義之心,不會挾怨報復。」

  他的話很幽默,但斐兒卻笑不出來。

  什麼叫「底細」?在他的心目中,她究竟「壞」到何種程度?不正常、變態、蛇蠍心腸、冷血殺手?她猛地打了個冷顫,第一次發現自己竟然有些在意他的看法。

  因為如此,她在餐廳裡表現良好,眼底有溫暖、唇畔有笑容,

  原來虛幻的魂魄有了一絲人氣。

  海粟也在她特意散發的魅力中,心情高昂,愉悅的話語滔滔不絕,一頓飯吃得欲罷不能。

  他看著她把整套鮭魚餐細細地嚼個精光,忍不住開玩笑的說:「你一定在想,我們這些有錢人天天吃香喝辣的,活該被人敲竹槓,對不對?」

  她輕輕地放下叉子,緩緩地用餐巾擦嘴,在這完全符合淑女禮儀的動作中,卻以嚴肅的聲音回答他,「你饑餓過嗎?我說的是真正無飯可吃的餓,而不是絕食的餓。」

  海粟想想說:「我不記得有過這種經驗。」

  「我卻常常挨餓,有時吃完這一餐,不知下一餐在哪裡。有一次,我還餓了兩天,感覺像五臟六腑全被搬空了,人只有半活著。」斐兒平板地說,沒有絲毫的情緒起伏,仿佛在念一段教科書。

  「難怪我初次見到你時,你是那麼蒼白瘦小,走一步都好像要飛起來一樣。」他說。

  「很像鬼,對嗎?」斐兒說:「我還一直希望自己是鬼,不用吃、不用喝,每天飄來飄去的,愛到哪裡就到哪裡……如果是鬼,就可以在長巷幽幽地哭著,可以窺視每個窗口,可以不花一毛錢跨山越海,可以什麼妖魔都不怕,因為我就是鬼,是可以不怕死的,因為我已經死過了……」

  斐兒心思幽幽晃晃,神魂飛至極遠處,直到海粟握住她的手,她才驚覺自己吐露太多。

  她想掙離他的觸碰,他卻更用力的握住她,還用關懷的口吻說:「斐兒,我知道你有個極不堪的童年,有許多悲慘的回憶,假如你願意敞開心胸,我會是你的朋友,不再讓你受到任何的挫折和委屈……」

  「不要可憐我!」斐兒猛地抽回手說:「我告訴你這些,不過是陳述一個想法罷了,並不是要博取你的同情。我的童年或許不正常,在一般人的眼裡,我更是畸型怪胎,但我依然長大獨立了,對於過去,我從不覺得委屈或遺憾,請你不要妄下斷語。」

  「沒有嗎?你若不覺得委屈,為何心中還充滿恨呢?」海粟緊盯著她說:「恨使你封閉自己的感情,以冷漠待人;恨使你傷害他人,對世界懷著極不健康的看法。你想當鬼,基本上就是一種不平則嗚的消極逃避……」

  「別拿那套心理分析來對我,我從小就受夠了那些專家學者的理論!」她打斷他說:「看樣子,我們最好不要去看戲了。」

  海粟一愣,為了緩和這僵化的局面,他只好自嘲的說:「對不起,我愛管閒事的毛病又來了,剛才,我仿佛又回到那個滿腔熱血,想當警察的自己;而你,則成了十年前那個受觀護的小斐兒。」

  「但,我們都已不再是當年的我們了。」斐兒接口說。

  「所以,三十歲的海粟,可以邀二十五歲的斐兒看戲了嗎?」他很有紳士風度地說。

  很意外的,斐兒笑了,她的唇向兩邊延展,形成了優美的弧度,也露出細緻潔白的牙齒。

  這一笑,讓她纖秀的外表增添了一種脆弱的氣質。

  這一笑,美得如冰原上陽光普照,花朵紛紛綻放,而金的光、白的雲、萬紫千紅的大地,經冰霜交映,顯得更是晶瑩奪目。

  看著這樣的她,海粟有種前所未有的驚豔與心動,但感覺卻又如此熟悉。他沉醉在她的笑容中,但同時又想,當陽光消失,冰原又回復黑暗時,他能及時逃開嗎?

  「阿波羅和黛芙妮」這齣戲果然名不虛傳,完全是仿古希臘的服飾背景及格調,全劇充滿著美麗雅致的異國風情,讓人仿佛置身于一片蔚藍的地中海畔。

  故事敘述著英俊健壯的太陽神阿波羅,不小心得罪了愛神邱比特,於是,這個小小的頑童,便用天帝賦予他的權力,玩了一場造化弄人的愛情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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