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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這當然不是母親為她找的學校,去年她由臺灣剛到洛杉礬時,在偶然的機會下,看到一篇介紹雪城的文章,上面寫著:在盛寒隆冬,大雪封路時,可能會連看好幾天,除了廟之外,你看不到一個人影。

  雁屏當下就決定要到雪城來念書,因為她恰好怕人。

  而以雪城的荒僻寒冷,絕不會有臺灣來的留學生,也不會帶來從前的閒言閒語,她可以安靜地過日子。

  她甚至連中國話都不太說了,有幾個大陸留學生曾對她好奇,甚至想過來搭訕,她都微笑以對,結果他們把她當成日本人。

  日本人的身分,讀的又是冷門的圖書館系,讓她和外界的接觸就愈來愈少了。

  雁屏很滿意目前的生活,有書念、有個溫暖的房間、有夠用的錢、有工作,雖然孤獨,卻沒有紛爭。

  很難想像,以前不曾出遠門的娃娃,竟在一年之間落在千裡外的異國土地上,而且還活過那最寒冷的冬天。

  想起史文如、手凱蕩、江玫那些大學同學,仿佛都成了夢中的人物,如此處無縹緲。

  還有坐牢的父親和在牢外相賭的母親,他們在大起大落中應有著更多的失落吧?她並沒有成為金閃閃的政治王牌,也沒有將北門堂帶人權貴階級,反而像一陣狂風,橫掃了一切,正應驗了孫師父的「情孽太深」及「福星變災將」。

  如今這陣風被封在冰天雪地中,再也成不了禍害了。

  思及禍害,她就想到何永洲。三個月前舊金山一別,他還好嗎?她在這兒是連中文報紙都不看的,因為是怕僅僅一個「何」字,就會讓她哭得肝腸寸斷。

  她擦掉臉上的淚,壓下心中的酸,不再凝除相思紅葉,只專注於自己的工作。

  她推車來到A區,第一本書便是「安妮法蘭克的日記」,那是一個十三歲的猶太小女孩,在二次大戰期間,為躲進德國人的追殺,躲在小閣樓中一年多所做的生活紀錄。

  這恰巧是雁得心境的寫照,只不過,她躲的是命運。

  她將書歸架,挪出更大的空間,突然感覺有另一個呼吸聲。她左右看看,並沒有旁人,現在才剛開學,沒有報告和考試,圖書館暫時還是冷清的,應該不會有人那麼用功,在晚餐時間還來找書吧?雁屏繼續整理書籍,但那種被人盯著的感覺始終存在,讓她也開始疑神疑鬼。是安妮法蘭克嗎?她在德國人投降前兒幾個月就病死了,還來不及長大的可憐冤魂,是她在到處遊蕩嗎?

  下班時刻,雁屏迫不及待地逃出圖書館。

  九月的太陽較早下山,但仍愛在天邊久久地留下彩霞,你要和燃燒似地群山萬樹相輝映。

  她穿上毛衣,才下臺階,有人就應和著她的腳步和速度,一副要與她同行的樣子。

  她頭一偏,在一身運動衫、牛仔褲上竟是何永洲的臉!而他微笑著,就仿佛他每天都這樣等她回家似地!

  「你……你……」雁屏往後一退,忘了自己正站在臺階上,若非何永洲及時扶她一把,她真會滾下去。

  「沒錯,是我。」他仍舊拉著她的手,直到她安全的到達平地。雁屏還處在無法回復的震驚中,她甚至甩開他的手,慌亂地說:「你…剛才在圖書館裡的,就是你,對不對?」

  『是的,我一直在那裡,看你工作得那麼專心,不好上前叫你。」他展開魅力十足的笑容說。

  哦!她沒遇見鬼,眼前的何永洲也不是幻象。她面對了事實俊,卻更覺害怕,立刻逃離他的觸碰範圍,指責地說:「你怎麼找到我的?」

  「我沒有找你。」他一臉無辜的說:「我這學期才剛轉到這所學校,我在圖書館看到你時,還在想說:真巧呀!」

  「你騙人!你不會無緣無故從紐約那麼好的大學,轉到這名不見經傳的小學校,你是故意的!」她肯定地說。

  「哦?你也注意到我在紐約呀?」他笑容不減地說。

  「何永洲!」她著急地連名帶姓叫他:「這不是一件笑得出來的事,我躲你躲得那麼辛苦,你為何還要自找麻煩呢?」

  「因為我不要你躲我!」他的表情變得嚴肅,

  「我想,你不可能移駕到紐約,只有我來了。」

  雁屏愣了一會兒,沮喪地說:「你這不是又要逼得我轉學嗎?」

  「那我也就跟著轉。」他一本正經地說:「不過,你得事先和我商量一下,因為不是每個學校都有生化系,而生化系裡也不見得有鑒定科學的博士班。」

  看他從容龐灑地站在那裡,自信篤定中帶著專橫,這是雁屏最難抗拒的何永洲。她不敢接話,只是咬著後,往人稀的地方走去。

  「小雁。」他叫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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