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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我永遠不會後悔的!」她堅定地說。

  「那麼,你想過嗎……我們若一走了之,你家人怎麼辦?又會傷害多少人、留下多少爛攤子?我們真能安心享受幸福嗎?美麗的愛情會不會變得醜陋呢?」他一句句問。

  「為什麼要想那麼多呢?」她推開他,有些生氣說:「像我,想愛你就愛你、想上山就上山,毫不猶豫。如果凡事都畏縮害怕,都不敢去做,只能在原地痛苦遺憾,這樣的人生還有什麼意思呢?」

  「呵!我的晴鈴,總是一心一意要撥雲見日,不許灰霾陰雨擋路。」他笑了,眼中鬱悶掃去大半。「事情若只關係到我一個人,我絕對是義無反顧的;就因為牽涉到你,我才會思前想後,裹足不前……」

  他的笑,使她心情稍稍平靜說:「難道你有更好的辦法嗎?」

  「以前我曾和七哥談過一次。他說他能娶到君琇嫂子,是在不正常狀況下,打破了一切成規和禁忌。」雨洋沉思說:「我一直在想,我們是否能在正常狀況下,不必打破什麼,而以和平的方式,改變那些保守頑固的觀念——」

  她不懂,正要請他解釋時,突然碰碰地有人敲門,半夜一點多了,聽來頗為驚心,兩人都嚇一大跳。

  門外站著滿身濕透的馬榮光,焦急地說:「你果然在這裡!礦坑進水,夜班的人修不好抽水機,到處在找你呢!」

  雨洋二話不說,立刻和他沖進黑夜裡,連晴鈴叮嚀「小心」的話都沒聽見。

  過橋時,馬榮光忍不住拍他一下說:「十弟呀,覺都睡了,你得快點負責呀,人家可是咱們礦場之花,三輩子燒香求不來的好姑娘哩!」

  「五哥別想歪了,我們只是聊天而已。」雨洋澄清說。

  「哈,少來!在這個時辰?我還去喝茶哩!」馬榮光才不相信。

  雨洋不再接話。是不能再躲藏下去了,偷來的日子雖然美好,但晴鈴不該受此委屈的。因為愛她,他更明白自己不能再活得像影子,不能再虛無逃避,不能再背對人生。

  要她幸福,就應該在明朗澄照的晴空下。

  十月陽光變得稀薄,灑進山林的幾絲金芒,絕不住秋風翻攪,一會有、一會無,照在火車站和房舍間,也一會明、一會暗。

  今天上午的小鎮特別安靜,平日嬉鬧的孩子和亂竄的狗都少了。

  月臺上只有四個人。咸柏坐在長椅上,後面站的是雨洋,背著垮垮的背包;遠遠另一端,靠牆而立的是建彬,晴鈴在他身旁,腳旁是兩隻咖啡色的皮箱。

  那種沉默與不動,乍看之下,像風景照片裡的人。

  咸柏神色凝重,習慣性地喘氣,尤其驚濤駭浪的這幾天,咳痰得更厲害了;他一上山便臭駡馬榮光,說雨洋戀愛鬧那麼大的事居然沒告訴他。

  事實上,塯公圳的所有人都被瞞住了!

  照理說,事情不難去聯想,但丘家並不知道雨洋的去處;中間的關鍵人正霄又不確知雨洋和晴鈴的牽扯,即使聽聞晴鈴上山服務,但臺灣山嶽那麼多,誰又想到和雨洋是同一座呢?

  後來是臺北兄弟們一次聚會,正霄的妻子君琇無意中提及晴鈴在礦區的事,三言兩語對照下,咸柏內心一驚,才發現大事不妙,當下飯菜全失了胃口。

  輾轉幾個緊急電話找到馬榮光,證實了雨洋和晴鈴三個月來都在一起,他腦袋一片空白……唉!千方百計阻止,想預防悲劇的發生,他已經看過太多不幸的例子了……結果那兩個人還是愛到一起……

  氣也不是、哀也不是,就是呆傻了。前景茫茫,他只能向邱家求救。

  丘醫師夫婦一樣震驚,久久說不出話來。整件事看來,雨洋和晴鈴相戀始於永恩宿舍,即使無意,丘家也脫離不了督護不周的責任,很難向新竹陳家交代。

  「如果陳小姐是你們的女兒,你們會反對嗎?」咸柏問。

  「我挺喜歡雨洋的。」紀仁說。

  「我想,以雨洋的身世背景,大部份父母都不會安心的。」惜梅含蓄地說。

  這就是了!陳家那兒肯定更沒戲唱了!

  他們討論的結果,決定丘家不介入,因為原本一樁單純的兒女情事,若又扯上親族間的怨怪糾紛,會讓局面更複雜,造成更難收拾的後果而已。

  最後紀仁找來建彬。這位兄長反應十分激烈,紀仁以長輩威嚴好說又歹說,希望他能做個緩衝人,在驚動陳家父母之前大家有個好商量,把傷害減到最小。

  但這幾天看下來,對事情的幫助不大。因為建彬從頭到尾都是忿怒難抑的,以前對雨洋印象就極惡劣,現在更當他是心術不正的登徒子,一意反對到底,根本無法理性溝通。

  反而雨洋和晴鈴表現冷靜,也不似糊塗亂愛一通。本來對不聽勸阻偷偷戀愛行為也很生氣的咸柏,不禁開始同情起那兩個年輕人,希望他們能有一點機會。

  可是建彬深仇大恨的樣子……唉,荊棘路,恐難行呀!

  喀、喀、喀、喀——

  建彬一肚子火,不!是全身冒火!他用力按著指關節,一段段響著。晴鈴最怕聽這種聲音,總會起雞皮疙瘩哇哇大叫。他偏要弄,這女孩平常任性不安份也就罷了,竟又做出這種敗壞門風的事,就讓她怕,看能不能頭腦清醒過來!

  被告知這個消息時,他最先想到的是一直視為晴鈴未來夫婿、內心很敬重的啟棠學長,有妹如此,怎麼向人家交代呢?

  接著,父母的反應、家族的責難、朋友的嘲笑、外界的閑言——他們陳家將如何在地方起坐?別說新竹,恐怕連整個北部都混不下去了!

  當知道禍首是一年前深夜曾趕去「抓」過一次的範雨洋,他忘了長幼禮貌,對紀仁姨丈大吼:「不是說一切沒事嗎?我就說那個人有問題,你們偏不相信!」

  又悟出他親自送上山要為偏遠地區服務的晴鈴,其實是投奔情人的一場騙局,昭昭白日下被耍弄,更忿忿地無法原諒!

  為了陳家名譽,他不得不忍耐處理,到礦區的一路上,他拒絕和咸柏討論,不願聽更多細節。誘拐良家婦女又有什麼好解釋的?

  沒叫警察抓人已經便宜他們了!

  唯一想做的,是速速帶誤入歧途的妹妹回新竹嚴加管教,從此和那居心不良的外省軍人一刀兩斷,永不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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