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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輕柔的喁語中,雨洋倚在枕被上,雙眼微閉,人也勞累一天了。晴鈴最愛看他平靜舒緩的臉龐,仿佛回到童年夢裡,沒有戰亂困頓,只有母親溫暖的笑容,睫毛快樂地顫呀顫。

  忍不住去摸他唇邊下巴新冒出的短髭、挺直的鼻樑、彎彎的眉骨,到閃動的睫毛時,小手被人一抓,仰倒在床上,她呵呵地笑出聲。

  雨洋壓住她,隔著衣服感受那燥熱的男性身軀,像懲罰般磨蹭著她的肌膚,狂觸她的耳後頸窩,似焚著欲望的情人,又似耍賴要糖的小男孩。

  在快岔不過氣時,唇輕含深吻,她如花綻放。

  第一次初吻也在這房間內,自自然然的,沒有尷尬或勉強,只想更親更融入。

  她漸漸熟悉男女歡愛隱密的探索,每每在危險的邊緣遊移,急喘地吞噬彼此的呼吸,酣沉於急迫的佔有欲念——然後,雨洋總在失控之前,放開她。

  「十二點了,我得回工寮,免得別人又說閒話。」他坐直身子說。

  閒話早如野火燎原,山民礦工純樸,多半是祝福和善意;晴鈴認定他,也不畏人言,只想留他更久些,又想起什麼忙下床翻旅行袋,拿出一本新筆記簿和一枝派克鋼筆,遞到他面前,微笑說:

  「送你的,希望你再開始寫詩。」

  「晴鈴……」他猶豫一會接過來,把玩那枝筆說:「我已經很多年不寫詩,也發誓不寫詩了,看看它給我帶來什麼麻煩——文字獄,你聽過嗎?《零雨集》和我其它詩集都被禁售銷毀了,雁天已不存在,現在我只是普通工人,一字不碰了。」

  「但我好喜歡你的詩呀,再為我寫好不好?不要再壓藏心中,或刻在什麼木板上,就好好記在這本筆記簿裡,若你怕什麼獄的——」她把手放在心口。「那麼就給我一個人看,緊緊禁閉在我心底。」

  「禁閉在心底。我的話語,唯你知。你的話語,唯我知……」他接著吟念。

  「對!對!就這樣!」她興奮地說。

  「沒那麼簡單的,那些字已經不認識我了,要找回它們,就像在宇宙銀瀚裡找那千年才現身的彗星。」面對她的凝眸,又心動了,直想吻她到天明;用力搖掉那些妄念和綺想,他說:「我真的該走了,外面雨都停了——」

  捨不得呀,儘管只是一橋之隔,幾小時後又能見面,但能多聚一刻是一刻。

  「對了,我還為你去探望范老師呢!」晴鈴說:「他氣色很好,已經回學校教低年級,只上半天的課,挺輕鬆的。他沒提起你,我也沒有;他絕想不到我們仍然在一起,那種欺瞞的感覺好奇怪呀!」

  雨洋看著她,眼神浮上暗鬱。「二哥才寫信給我,他十月份要上山來看我。」

  她說不出話來了,心忽地墜到穀底!咸柏這一到,所有事情將被揭穿,他們小小的世外桃源也將花落水流;雖然知道遲早要面對這一天,但聽到了仍是無措。

  「我要不要躲一躲呢?」她傻傻問。

  「即使躲了,我那些兄弟們的嘴巴也堵不住,一來就會洩底。」眉毛微糾著,兩天前接到信,他就憂慮著,考量各種可能的情況。

  「雨洋,我們離開這裡,好不好?」這是存在她心底小小的私念。「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重新開始,只有我們兩個,過我們自己的日子,就不怕再有人逼我們分開了……」

  「小姐,你是要和我私奔嗎?」他苦笑說。

  「就是!」她沒有笑,正正經經說:「很多人為了長相廝守、為了維護他們的愛情,不都用這種方法嗎?」

  「晴鈴,你別忘了,私奔也有很多不好的結果。」他提醒。「你剛剛不還說到小趙太太和百貨行老闆娘,認為她們很可憐嗎?她們就是不幸的例子。」

  「至少她們有過快樂,是心甘情願的選擇呀!」她反駁。「若是不私奔,說不定就像你〈挽歌〉詩中的那個女孩,為了顧全家人,犧牲自己,勉強嫁給不愛的人,結婚沒幾天就以自殺結束生命,那不是更悲慘嗎——你要我像她嗎?」

  「不!絕不許說死!你不會的,你比她堅強多了!」他捂住她的口,擁她入懷說:「我何嘗沒想過帶你遠走高飛呢?這念頭都轉千百次了!但你原本是幸福滿分的女孩,我怎能輕率行動,毀了你擁有的一切呢?」

  「你就是我的一切,有你,才是幸福!」她臉貼著他胸膛,聽他一聲聲心跳。

  「唉!晴鈴!」即使識了人間疾苦,她仍是天之驕女,不曾真正明白坎坷滋味,雨洋試著保持理智說:「臺灣並不大,私奔以後,有人整日東躲西藏,不得安寧;有人很快被抓回去,鬧得身敗名裂;有人是後悔了,因為日子並沒有想像中那麼美好,只能悔恨地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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