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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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聰明的人,學會把網編得比較漂亮而已。 一根絲、兩根絲、三根絲、四根絲……對她,他也犯了許多錯誤,有意的,無意的;存心的,不存心的。 沒辦法,結網是本能,只要她別傻傻地跳進來就好。詩人說: 不要靠近我 怕你失去自己的影子 第四章 黃昏僅餘的幾絲雲彩,被突來的一陣急雨抹去,天驀然全黑,這一雨便成冬的深秋,溫度陡遽下降。 兩個男人跑著橫越馬路,穿過騎樓底下避雨的人群,進入一家北方麵館。 「又濕又冷的,來點小酒吧?」陸正霄說。 他梳個整齊的西裝頭,穿著西裝褲、襯衫和羊毛衣,三十五歲教授身分的人,書生氣質已勝過當年的軍人本色,尚有存留的就是坐站都挺拔的姿勢吧! 「如果嫂子不介意的話。」雨洋說。 他和正霄差不多高度,還是小平頭,身上寬鬆長褲、皺短袖衫和舊薄夾克,雖然小五歲年紀,但那獷放不羈的神情,感覺是更多的滄桑,更難捉摸的一個人。 「如果是陪你雨洋老弟喝的,她絕不吭氣。」正霄笑著說。 他們點了大烙餅,幾樣口味重的小菜,河北同鄉的老闆還特別拿出私藏的高粱酒,說:「這是為范老師病好預備的,你們先嘗嘗看!」 「不怕我們喝光嗎?」正霄說。 「還有!還有!我貨源多著呢!」老闆笑嘻嘻說。 外面的雨倏然停了,水氣仍漫淹,正霄走到店面口,仔細地左瞧右瞧。 「我告訴過你的,便衣已經撤掉了。」等他回座,雨洋低聲說:「我猜又有什麼大案子讓他們分心。我算過了氣的異議份子,每天就在醫院和二哥家之間來回,他們大概也跟煩了。」 「你快來五個月了吧?軍方警方這次都還客氣,這要謝謝丘院長的擔保。他在本省籍人士裡算很有份量的一位,極有正義感,大家多少賣他的面子。」正霄說:「如果你要動,現在正是時機,你想去的地方我都打點好了。」 這原是雨洋最迫切希望的,畢竟以自己的身分,仍怕不小心會拖累別人。但他又好像有點習慣目前單純的生活,提起要離開,竟有幾分遲疑。 「你是擔心二哥嗎?」正霄問。 雨洋內心浮起的是另一個人,總是穿白著藍的窕窈身影,帶有淺淺酒窩的甜美笑容,常在最出其不意的時候喊住他,用各式各樣的話語淹沒他。漸漸地,一天沒見到她——比如她回新竹,就會生出一種前所未有過的寂寞感。 「你若改變心意要留在臺北,那是最好了。」正霄未察覺他的心不在焉,繼續說:「我想辦法幫你拿回當年來不及領的大學文憑,找一份好工作……」 「然後等哪一天他們閑著沒事幹,想起我,又來貓捉耗子拿我尋開心嗎?」雨洋回說:「不,謝了!」 這時食物送上桌,他們暫停交談。 熱菜塞幾口,酒幾杯下肚,雨洋才又說:「二哥健康進展得很好,還計畫明年秋天回學校教書,我再陪他一陣子,年底就走。」 到年底,也許晴鈴又變成普通女孩子中的一個,索然無味的,於他如木頭。 正霄見雨洋一會兒大吃、一會兒發楞的,不似平日冷冷無感的模樣,想起剛才咸柏請求多注意晴鈴的事。 他當即的反應是咸柏病昏頭了,晴鈴受到丘家嚴密保護,又有個論及婚嫁的男朋友,八竿子也和雨洋扯不上關係呀! 但雨洋是咸柏一手帶大的,有此掛慮必有他的理由,於是正霄試問: 「老弟,你這幾個月是不是有喜歡的女孩子?或者交女朋友了?」 雨洋一口烙餅差點梗到,但仍忍痛吞下去,鎮定說:「七哥,你在開玩笑吧?以我現在的情況,哪有女孩子會多看我一眼?」 這七哥一叫,讓正霄似又回到從前的軍旅生涯。 在台海對峙最緊張的那幾年,駐軍馬祖前線,生死之際最容易相濡以沬,他們住同一碉堡的十個同鄉便結拜成兄弟,號稱「河北幫」,以何禹居長,雨洋最幼。 雨洋是戰爭孤兒,一路隨軍隊流亡,因為長得聰明清俊,很受大家寵愛;如今回憶起來,他連女人緣也是最好的。 眼前的他陽剛中又帶著幾分陰柔,再落魄也掩不住特有的氣質,正霄笑笑說: 「別謙虛了,女孩子的情書你可沒少收過,我們都不如你。其實,我真的很希望你找個適合的人安定下來,娶妻生子後才不會茫茫然無所依歸……甚至二哥,有個女人照顧也會好多了,誰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回老家呢?」 「你千萬別和二哥提,他和二嫂感情可好,至今沒有貳心。」雨洋喝一口酒。「人生也要有幾分運,像你和何大哥一直就很幸運,早早在臺灣成家立業,無後顧之憂,,我和二哥……是比較倒楣的一群。」 正霄知道他說的是十年前在前線發生的一樁叛逃事件。 當時,何禹人在臺灣,正霄出任務在外,兩人都不在現場,躲過一劫。剩下的八兄弟中,有三個趁亂搭漁船跑回大陸;其他去看勞軍團表演很無辜的五個,事後都遭隔離、審查和處份,在被迫退伍後還留下終身紀錄,列入黑名單內。 有幾年,五個人都下落不明,直到雨洋出事,咸柏主動找何禹求援,方知五兄弟中已有兩個亡故,物事盡雕零。 「人要往前看,向後看是沒有用的。」正霄只能說:「有時候,我覺得二哥影響你太深了,他的憂鬱、悲忿、執念,你全接收。」 「不僅接收,我還變本加厲了,不是嗎?」雨洋自嘲說。 正霄不知道該答什麼,雨洋是他們當中最有才華,又心思最敏銳的,他自己不想通,別人也勸不動他。放下酒杯,正霄返回實際的問題說: 「二哥提到了丘院長的外甥女陳晴鈴小姐,說你們有一起吃飯什麼的……」 雨洋立刻掩去臉上所有的表情,深吸一口氣,嚴陣以待說: 「也不過才吃一次水餃,還是雲朋吵要吃的。哪曉得二哥看風就是雨,也反應太過度了,你就當做是藥物的影響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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