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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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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要你們付錢,我就不會做了。」他簡單說。 「我可以做會叫的風箏嗎?」旭萱問。 「我們沒有加竹笛或特殊的弓弦,它只會安靜飛。」雨洋心血來潮又說:「嚴格講起來,沒有聲音的叫紙鳶,有聲音的才叫風箏,不過大家都不分了。傳說第一個成功的風箏是兩千多年前魯班做的,他的喜鵲在天上飛了三天都不落地。」 「哇!三天耶!」.弘睿驚歎說:「飛那麼久不會壞呀?」 「最早的風箏不是玩的,而是傳消息和打仗用的。」雨洋說。 正幫孩子裁紙的晴鈴忍不住說:「你還真的懂呀?」 雨洋用力纏線,沒有回答。心裡想,少小離家獨自在外流浪生活,誰不是十八般武藝樣樣都通一點呢?她這溫室裡長大的花朵一定很難想像吧! 晴鈴剪好紙樣,兩個孩子拿到桌上去畫。雨洋彎折竹子,臉部是專注的線條,手臂肌肉糾結起伏,使她想起那曾經防她摔倒的腕力;此時此地,在這暈曖的光影下,形成一副很溫馨的教子圖。他將來會是個好父親吧? 哎!怎麼想到那兒去了!為了掩飾自己臉紅的心思,她開始走動。屋內已沒有椅子,她乾脆坐在榻榻米邊上,離他睡覺的被鋪不遠,挪過去一些就能碰到。 算是陌生男子的床了……但家教嚴格的晴鈴大方坐下來之外,還東張西望,仿佛在測試可侵犯他隱私到什麼程度……若先前有疑慮,也因為爬窗被他發現而完全消除,反正最壞的已經看過,就不必再忍那一點矜持和顧忌了。 她當然還不明白這是戀愛女子的任性和衝動,人的感情總是先理智而行。 眼中有神秘的光彩,心也愈來愈大膽,本來在膝上的手,摸一會紙門,旁邊堆著他的衣服雜物,很自然地,就翻探起他的私密來。 旭萱問了色彩的事,聲音嚇晴鈴一跳,她忙抓出一本書,正襟危坐假裝閱讀。 書薄薄的,封面煙綠,下半部是幾株隨風搖擺的蘆葦草,上半部則是孤傲的三個白色字體《零雨集》,作者「雁天」。 打開看,是印得很雅致的詩集,長短句子錯落著,每首詩名都是兩個字,〈北祭〉、〈忘川〉、〈七夜〉、〈冷月〉、〈挽歌〉、〈潮音〉、〈千帆〉、〈羈旅〉……一眼望去的字裡行間,都有著濃濃的愁意。 嘿,還有一首叫〈風箏〉呢,晴鈴默念其中的幾句: 瘦紮的沙雁與雲訣別 纖小的手承不住九天的哀慟 斷了,眉心的點碧化血淚 遠了,眸外的花顏成寂寥 空無是生平 喔,好悲涼呀!晴鈴雖然不常接觸新詩,但也是散文和小說的文藝愛好者,很容易被美好的文字吸引。她蹙著眉抬起頭,雨洋正注視她。 「我剛好翻到這本詩集。」她有些不好意思說:「雁天是誰呀?我對現代詩不熟,很多都看不懂,但我喜歡雁天的詩,很入我的心。」 「雁天幾年前死了,連同他所有的作品,就像一顆快速墜落的流星,已經沒有人記得了。」雨洋聲調平板,目光移回手上糊的竹和紙。「你最好別看,也別喜歡他的詩,那是禁書。」 「就跟阿Q一樣嗎?」她說。 「你知道阿Q了?」他揚眉。 「嗯,他是大陸作家魯迅筆下的一個人物,也是禁書,我特別去問我姨丈的。」晴鈴又加一句:「我姨丈還反問我是從哪兒聽來的阿Q。」 「你怎麼說?」他緊張了。 「我當然沒有說你啦!如果他知道他的司機專看禁書,會嚇昏的。」她說。 真不該再讓她靠近了,雖然那純真是擋不住的誘惑,但她多無辜! 雨洋不再言語,悶頭紮完兩隻風箏,急切地讓翩翩蝴蝶系著彩帶飛走…… 「好漂亮呀!明天我們就去放!」兩個孩子拿到成品,開心極了。 「還要看天氣和風向,好風箏一定要好天放。」晴鈴也很高興。 唯有雨洋後悔應允了這一晚,情緒有些沮喪,只想快點送他們離開。 才八點鐘,月還在上升中。這院落最深隱地已經比別處陰暗,像彙集了天地所有的黑顏色,孩子們又想到傳說中的吊死鬼。 有陽氣重的雨洋在,晴鈴沒有半點懼意,還說: 「我一直很好奇,榕樹區前面有不少空房,你為什麼偏偏選這一間?」 他又回到十棒子打不出一句話的陰陽怪氣狀態。晴鈴也不逼他,走到她自己的後窗下說;「手借一下,我才爬得進去。」 雨洋沒有選擇,臉色不佳地搭手讓她踩。晴鈴輕巧一縱坐在窗臺上,雙眸笑彎了如月,直直看入他比黑夜還黑的眼睛,令他忍不住說: 「我住這裡,是怕閒雜人吵,但似乎躲不掉,閒人還是來。你呢?你又為什麼住欒樹區的最尾一間呢?」 「我媽說離馬路遠,住宿才安全呀!」她回答。 最安全處反而最危險,她也躲不掉,壞人仍然來。若不是他還有一點良知和自製力,這與世隔絕之地,他必會帶她一起沉淪,那麼,後悔的將是她了。 走遠一點,聽到沒有,離我愈遠愈好……雨洋在心中低喃著。 躺在榻榻米上,他注視一隻忙著結網的蜘蛛。它不知有人在看它。 而她呢,在後窗偷窺,不知造物者也正在暗中偷笑。 在至高無上的它眼裡,人與蜘蛛皆同,慣於陷入自己編織的網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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